□马卫

每年柚子成熟的季节，我都要去看望梁老。

梁老住在万州城郊的高寨村，离市区并不远，不到二十里路，可是一直不通公路。那里青山环绕，一条悠悠的长生河静静流淌。柚子成熟时正是秋天，彩叶缤纷，层林尽染。在七八年前的秋天我经过那里，就被这片风景迷住。

那天梁老在地坝晒太阳，一起的还有两位老人，在聊天。

我以加开水为由，同他们交谈起来。原来，虽然三人穿着差不多，年纪差不多，但身份不一样。梁老是旗杆山煤矿的退休工人，每月有上千的退休金。另两位则是老住户，也姓梁，有农村社保，一个月百把块钱。

梁老乐呵呵的，俩老人的眼里全是羡慕。

我发现屋边有个小堰塘，塘边有株碗口粗的柚子树，挂满了黄黄的柚子。我问：柚子卖不？

梁老说：不卖，要吃自己摘，多摘点。

树不高，枝四向展开，很好摘。

我也不客气，摘了一个，现场剖开，和三人分食。味道有点苦，回味又有丝丝甘甜，是地地道道的土种。我摘了几个背上，权当水喝，接着步行。回到家，拿出柚子我才发现：有两个柚子的皮被刀划了，刀痕是人名——梁世云。

这梁世云是谁呢？为啥把名字刻在柚子上？

带着疑问，次周的周末，我约文友同行，再走高寨村，再见到了梁老。这次他没有晒太阳，而是在地坝择胡豆。我的借口仍然是加开水，然后和梁老对面坐着聊天。梁老很热情，抬凳子，抹灰尘，烧开水。

我问他梁世云是谁？为啥要把这个名字刻在柚子上？

梁老停下了手中的活，把簸箕放在一旁，沉重地对我说：梁世云是我的儿子，他多年没有回家了，不知还活着不？

那他哪里去了？

他出去打工了，1996年走的，开始还有联系，在福建，后来失联了。

唉！我也只能陪着梁老一声叹息。从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从农村走进城市打工的人中，有一部分后来杳无音讯。是生？是死？没人知道。

后来每年秋天，我都要去看梁老，吃他家的柚子。他说，他家的柚子从来没有卖过，都是院子里、附近的人、路人随便摘来吃。院子以前有六七家人户，现在只剩三家了，所以三个老头儿常在一起聊天和晒太阳。

三个老人也不爱吃柚子，所以这些年，柚子熟了，掉在地上烂掉。

每年秋天我去梁老家摘柚子，好多柚子的皮上，还是刻有“梁世云”三个字。

梁老是1949年生人，梁世云1975年生。梁老还有一个女儿，1978年生的，打工后在湖北安家，几年回家一次看望父母。梁老的夫人很少露面，因有严重的关节炎，大多时候躺在床上。

我问梁老，为啥不在城里买房住，或是到修在公路边的新农村定居呢？

梁老说，一是城里买房太贵，他是集体企业退休的，退休金低，没啥积累。二是新农村居住，就不能种菜了，买菜吃不划算。三是舍不得这株柚子树，孩子小的时候，这柚子不仅能吃，还当玩具。当小篮球、小排球、小足球，是院子和附近农家孩子们的快乐所在。

这次我见到梁老，他仍然热情地接待了我，只是院子更寂寞了，三位老人中，已少了一位，这位被后人接进城居住了。梁老还是坚守在这里，好在公路修到离他家仅有二十米远了，摩托车可以开到他家地坝。

我仍然摘柚子，柚子上仍刻有“梁世云”三个字。

我抚摸着柚子，心情越来越沉重。守候柚子的梁老，能不能守到梁世云回家的那天？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