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丽

母亲回忆往事，总会提及这件事情，当年要不是外婆阻止，说不定她会成为一个小有名气的歌唱家。

从我记事起，就知道母亲喜爱唱歌。那时候住家属区，房屋墙体单薄，房间小，听得到隔壁邻居说话的声音。到了晚上，经常会停电，一停电，矮小的楼房瞬间被笼罩在黑暗之中。孩子们天生对黑夜感到恐惧，整栋楼充斥着孩子们的尖叫声、啼哭声，还夹杂着幸灾乐祸的口哨声。不过很快，会有婉转悠扬的女中音响起：

“红岩上红梅开……”母亲在唱她最爱的《红梅赞》。歌声像一片片轻盈的羽毛，悠然飘进每一个邻居的家。整栋楼除了母亲的歌声，安静得听不到其他的声音。每家每户的窗棂里，闪烁着点点烛光。那微弱的烛光，汇聚在一起，像无数只扑扇着翅膀的萤火虫，燃亮了漆黑的夜。母亲的歌声安抚着黑夜中焦躁的人们，连月光也被抚慰得格外柔美。

一曲毕，传来邻居们的赞美声，母亲在“再来一首”的呼唤中，又亮起了歌喉，直到母亲的歌声唤醒了沉睡的灯光，在一片光明和欢呼声中，歌声恰到好处地戛然而止。

母亲最辉煌的一次歌唱，是在单位庆祝劳动节文艺汇演上担任主唱。我作为家属，坐在上千人的礼堂里。母亲和几十个同事穿着的确良白衬衣昂首阔步地走上舞台，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打着夸张的腮红，嘴上涂着鲜艳的口红，胸前还佩戴着一朵大红花。我看到好多家属都和我一样捂住嘴暗自发笑。母亲站在舞台的中央,对着话筒唱起来：“咱们工人有力量……”我惊诧于身材娇小的母亲为何会有如此嘹亮的歌喉，那声音的爆发力如同来自一个深邃的山谷。我看到礼堂里所有人都挺直了腰板，眼神聚焦在舞台中央，母亲像一只百灵鸟，吸引住所有人的目光。演出结束，台下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母亲每每谈及这次演出，都忍不住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连眼角的鱼尾纹都发出自豪的波动。

十三岁那年，有省级歌舞团到母亲学校选拔苗子，老师推荐她去试试。她回家告诉了外婆，固执的外婆认为母亲是家中的大姐，是主要劳动力，所以不同意母亲去报名。母亲拗不过外婆，泪眼婆娑地端着一盆弟弟妹妹的脏衣服，一路哭着去了小河边。在母亲看来，一次绝佳地改变命运、实现理想的机会就这么和她擦肩而过了，她很是抱憾。听她说多了，我开始“骗”她。母亲文化课程不好，上学期间除了音乐和体育是一百分，其他科目考试成绩都是倒数。我对她说，即使当年被选上了，她文化课程差，迟早也会被淘汰。母亲被我这么一说，非但不生气，反而认为有道理，渐渐地不再提及此事。

母亲年过五旬时，患上支气管炎，唱歌的气息明显变弱，嗓音变差。我劝她保护嗓子，少唱歌。可母亲的生活中，哪能缺少歌声！每年春节团年，母亲总是带头唱歌，过年的气氛一下子就热烈起来，长辈们跟着母亲载歌载舞，仿佛又回到了他们的青春岁月。 （作者系重庆公安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