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1月08日
□海清涓
大寒第三天,一场不期而至的大雪,让小城受宠若惊。当然,也让生活在小城的我受宠若惊。
下雪了,又逢周末,正好来一次说走就走的茶山竹海雪行。
扔下使小性子的手机,穿过披着纯白柔软轻纱的小城,沿植物园往茶山步道上行。地面、房顶、树枝、坡坎,白茫茫的一片。小孩子中孩子大孩子成群,年轻人中年人老年人结队。雪中行,热闹得像过节,不,远胜过节。
在重庆,雪花是精灵,雪景是传奇。
雪不属于任何人,雪又属于任何人。在雪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婴儿。雪是云的闺蜜,雪是水的至亲。雪带来的美,简简单单,干干净净。
雪花像柳絮,像梨花、像小蝴蝶、像小星星、像六瓣梅、像蒲公英……一会儿在我身前,一会儿在我身后,跳着舞着,笑着闹着,任性又调皮。寒冷的冬天,因为纷纷扬扬飘飘悠悠的雪,因为摇曳多姿铺天盖地的雪,变得丰富和温暖起来。
孩子们欢叫着跑进松林坡,那些蓬松松毛茸茸的雪球儿,挂在松树上,顺手摘下来就是打雪仗的利器。年轻人欢叫着冲进竹林湾,那些亮晶晶沉甸甸的银条儿,挂在竹枝间,随便一靠就是拍摄靓照的佳景。
走走停停,停停走走,蜗牛般缓缓爬行在结冰的盘山公路上。我的目标是薄刀岭,我要爬上渝西最高峰,欣赏最辽阔最深邃的西南雪景。
越往前,道路越滑。越向上,气温越低。每一辆迎面而来的车上,都载着一个得意洋洋的雪人。经过五星茶园,那一梯梯一圈圈的白,牵住了我365度的目光和6厘米的鞋跟。
登上高高的茶园阶梯,极目四望,满世界的白,白得天空不是天空,白得大地不是大地,白得香茶不是香茶,白得秀竹不是秀竹,白得寒冬不是寒冬,白得自己不是自己。
近处茶树上的雪,那么那么地厚,厚得像一床床白棉被。不远处,一群年轻女子围着一个雪美人摆着姿势拍照。纤细的腰肢,瓶盖眼睛,松果鼻子,花瓣嘴巴。雪美人千娇百媚,头上还斜插着一朵粉嘟嘟的茶花。
天寒地冻,哪里来的茶花,假的吧?这样想着,一阵冷风不客气地吹过来。一个寒战,盖在茶树上的白棉簌簌落下。椭圆光洁的茶叶,一片片挤挤挨挨郁郁葱葱;亭亭玉立的茶花,一朵朵优雅丰盈艳丽缤纷。那些红的白的粉的茶花,那些半红半粉、半红半白、半粉半白的茶花,被雪搂在怀里,美而不俗,清而不寒,深沉中带着孤傲。
“雪中茶,美哉!”我忍不住惊呼。
也许是孤陋寡闻,也许是西南少雪。我一直以为,百花中亲雪的只有梅,雪中花非梅莫属。从来没有想过,茶也亲雪。其实,雪中茶的美,一点也不比雪中梅逊色。
“凌寒强比松筠秀,吐艳空惊岁月非。冰雪纷纭真性在,根株老大众园稀……”我正忆古代诗人写的山茶诗,一对中年男女走到雪美人身边。女的让男的给她拍一张坐在雪美人旁、突出雪中茶花的特写照。男的左手拿手机右手握相机,笑着说:“只要你开心,怎么拍都好看。”
“这话简直就是冬天里的一把火,小心熊熊火焰把茶山竹海的积雪烧化哟。”年轻女子中,挤出一个大胆的女汉子。
“叫你别乱说的。”女子的脸唰地一下红了。
“怕什么,我们是合法夫妻,嘿嘿……”男的笑嘻嘻地说。
“这样的甜言蜜语,哪像夫妻说的,完全就是恋人之间说的情话嘛。”女汉子得理不饶人。
“结婚20年,都老夫老妻了,就为雪中茶花,你看你……”女子的脸更红了。
“结婚20年又怎样,你一样是我手心里的宝呀。”男子还是笑嘻嘻地说。
“结婚20年了,人家还当你是手心里的宝。姐姐,我这个剩女对你是羡慕嫉妒恨啊。雪莲花、香雪兰、六月雪、雪滴花、蓝雪花、花吹雪……”女汉子说着,对准他们一阵快拍。
岁月在故事的深处,故事在岁月的深处。
面对层层叠叠的雪中茶,一丝羞愧涌上心头。为清晨抱怨过耗电的手机,也为十大名花中喜欢的是莲不是茶。
中年男女拍完照离开了茶园。
独自静静伫立在雪美人身边的我,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只久久凝视,玉骨铮铮凌风笑雪的茶。
(作者系中国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