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三种饭 现在你还吃吗?

版次:010    2024年01月16日

□吴洛加

重庆人以稻米为主粮,千百年来创造了数不胜数的米饭品种,形成了各美其美、美美与共的米饭文化。人对美食的印象始于儿时,童年的味道最难割舍。我生于20世纪50年代,那时主副食品紧缺,能有米饭吃饱便是幸福。尽管如此,人们并没有停止对美食的追求,总会变着法子做出不同口味的米饭。如今我老了,偶尔会下厨做一碗儿时的饭尝尝,并非恋旧,而是为了记住从前,珍惜今天。

烫饭

烫饭始于何时,不可考,但我认为它是珍惜粮食勤俭持家的产物,值得推崇和传承。我儿时,如果头天剩下的饭、菜、汤较多,很多家庭都会在次日早晨一锅儿烩了做成烫饭。饭菜俱全,且有汤汁相伴,自带味道,无需再用其他下饭菜,颇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功。其实,做烫饭也有门道,成品以软硬适度、略带汤汁为宜;加上少许鲜蔬,色泽与口感会更上一层楼。如果烹调时间过长,变成了粥,全然失去了烫饭应有的色泽自然、软而不烂的特色,倒不如喝白稀饭爽快。

重庆有谚:一热当三鲜。这话用于烫饭再合适不过,它的魅力需要热度来展示,一旦热度降低,风味便急转直下。我邻居陈大汉深谙此道,烫饭出锅,一分钟都等不了,手捧饭碗,嘴唇挨碗沿一圈儿吃过去,再周而复始,还是免不了被烫得龇牙咧嘴。像陈大汉这样争分夺秒吃烫饭的角色,那时一抓一大把。如今再也见不到这种猴急的吃法了,原因很简单,咱们早已告别了饥不择食的年代,何况还晓得了科学饮食对健康有益。

烫饭体现的是颗粒不弃物尽其用,归根结底属于残羹剩饭的再利用,所以只为家庭成员专享,出于礼节,并不会用它来款待客人,市面上罕见烫饭挂牌供应。十里不同风,假如去上海,那里的餐馆便有琳琅满目的烫饭飨客,所有食材都很新鲜,有鸡片、鱼柳、虾仁、火腿入馔,客人现点,厨房现做。我在沪上吃过几回,看到了烫饭的天花板。尽管如此,我并不会嫌弃自家做的烫饭,晓得它是解决残汤剩饭的最好办法,吃下去的不仅是一碗饭,也是在传承中华民族勤俭节约的优良品德。

“孔”饭

川渝有不少方言字,明白读音但搞不懂怎么写,比如“孔”饭的“孔”。我在这里用此字有些缺乏自信,尽管很多人都这么写,连某知名电视台介绍川菜烹饪技法时,屏幕上打出的也是此字。浏览网络,有写成“箜饭”的,理由是做这种饭与竹编的筲箕有关。更有好事者挖地三尺考证,说本源是“鞏”字,川人嫌繁琐,习惯写成“箜饭”。真是一笔糊涂账。我随大流勉为其难选了“孔”字,毕竟它的读音靠谱,也想借此机会求教于专家。

“孔”饭比烫饭的做法要复杂得多:食材大多选用新鲜蔬菜与米饭,有盐有味,亦饭亦菜,却无汤汁,当列入菜饭体系。用料中,我没有提及肉,因为几十年前重庆坊间流行的“孔”饭,基本与肉不搭界,加入腊肉香肠那是后来的事了,属于现代版。

入馔“孔”饭的蔬菜五花八门,顺应时令与物产。重庆多选扁豆、豇豆、洋芋、南瓜、芋头、红苕等配伍。米饭并不排斥剩饭,也有追求极致的朋友偏爱甑子饭,而且是沥掉米汤再入笼蒸熟的半成品。

制作“孔”饭通常使用猪油,那种舒爽的脂香是植物油所不及的。我家隔壁赵妈一辈子炒菜喜用猪油。她示范过“孔”饭法:铁锅内烧猪油至热,下菜翻炒,调味的咸辣鲜香悉听尊便。蔬菜断生后放入米饭,盖住菜,然后沿锅边划一圈掺入开水,捂紧锅盖,小火烧熟。此过程就是所谓的“孔”,属于炒、煎、焖、烘等技法的综合运用。

做“孔”饭的关键是加水而非汤,水适量且一次性加到位,中途添加则成败笔。何谓“适量”并无定规,全靠自己实践和总结。衡量的尺度倒是有,要求饭菜同熟,不泥不坨。“孔”饭属于慢活,在“孔”的过程中不能过早揭盖,泄气则沦落为夹生饭。细听锅中发出滋滋的轻响,热雾带着香味从锅沿冲出,方能开盖继续后面的操作。我们还会有意调小火力,让饭菜在锅里多“孔”几分钟,这样底部结成酥脆的锅巴,吃起来有种奇异的焦香。

现在,“孔”饭已从家庭厨房跻身酒楼饭店,人见人爱。前不久和朋友去某酒店聚宴,老板介绍有“孔”饭,用才上市的嫩豌豆、腊肉、米饭做成。众人大喜,纷纷起身奔那饭盆而去,都晓得这种“孔”饭堪称爆款,手脚慢了恐怕就没得吃。待“孔”饭尽兴吃罢,这才发现冷落了桌上菜肴,只好吩咐服务员打包。

酱油饭

如今50岁以上的重庆人,谁敢说没有吃过酱油饭?

和纯粹的白米饭相比,酱油饭因为加入了酱油和其他作料,变得色泽嫣红、气味芬芳、口感香辣,吃一碗还会想来第二碗。

酱油饭在餐馆吃不着,它产自寻常人家的灶房,制作者大多是十来岁甚至更小的娃儿。那时,大人们整天忙于工作,便训导娃儿们从小参加家务劳动,洗衣做饭扫地抹屋乃每日必修课。小鬼当家,很多娃儿学会了煮饭炒菜。被生活逼出来的技能,叫人一辈子受用无穷。

酱油饭的制作概括为一个“拌”字,貌似简单,其实很有讲究。一定得用刚出锅的大米饭,最好是热气腾腾、颗粒疏散、晶莹剔透、软硬适中的甑子饭,便于作料的色香味畅快地洇入并锁住每一颗饭粒。如果米饭板结成坨或者温度不够,拌出来的酱油饭口感会大打折扣。

现代人做甑子饭的少了,嫌麻烦,不如电饭锅省事。殊不知省事意味着消减了舌尖享受。那时,重庆人家惯常做甑子饭,用竹筷将沥去米汤的饭坯松松地擀进木甑,竖插气眼若干,猛火急攻蒸七八分钟;揭开甑盖,不用尝,只需鼓起腮帮对着乳雾蒸腾的米饭一吹,噗噗作响,便知恰到好处。

趁热舀一碗拌制酱油饭,分为初级版、高级版。初级版说白了就是热饭+酱油;高级版内容丰富得多,除了酱油,还要加上猪油、红油辣子和几粒葱花。至于今人吃腻了的味精,那时尚属厨房珍品,被大人严加管控,从不允许娃儿们轻易染指。

酱油饭讲究热饭热拌热吃,特色除了热,还有四字概括:油、香、辣、鲜。单说一个“香”字,米饭的馨香、酱油的豆香、猪油的脂香、海椒的辣香、葱花的清香和谐交融,足够让人食欲大振,直吃得嘴角喷红额头冒汗。嘘嘘吐气之余,端过甑子饭沥下的米汤,咕噜噜扬脖喝下,“呃”的一个饱嗝喷薄而出,那番畅快与享受,给个神仙也不换。

(作者系重庆美食文化研究会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