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桥响水长悠悠

版次:015    2024年01月22日

□郑中天

2024年1月21日,是母亲108岁生辰,她离开人世20多年了,许多往事仍让我魂牵梦萦……

1954年,我在重庆金马寺小学上五年级,刚放暑假母亲便把我转到石桥铺小学读六年级,让我转学的同时,还把妹妹华莉和表弟应昌接到石桥铺小学发蒙。母亲上班的地方离宿舍不远,单位有伙食团,母亲每天早上把我们叫醒,督促我们穿衣、如厕、刷牙、洗脸,挎上书包去伙食团用餐,然后去上学。我的任务是在上学放学的路上,负责照管妹妹和表弟。

母亲在石桥铺的宿舍,是一个窄长的院子,前门开在大街上,后门离石桥铺小学的后门不足100米。学校后门院子外侧砌有一段石堡坎,下面有一条小溪,水流穿过古镇上的石孔桥,从我们上学的小路旁流过。

靠近石桥铺小学后门那条街叫半边街,整条街上只有十几户人家,和石桥铺正街上的店铺背靠背。半边街的对面是石桥铺小学的围墙,墙外面有一条石板小道,一半是住家户,一半是菜园地,故而叫半边街。半边街上有棵黄葛树,树高20多米,树冠能遮半边天,盘根错节的树根贴着石坎缝隙蹿了十几米远。

石桥铺小学的主校区在一个大围墙内,学校正门下面是一条主干公路。主校区教室不够用,便征用公路对面的土地,修了两排平房,作为五六年级的教室。我带妹妹和表弟上学,从半边街的后门进学校,目送他俩进一年级教室,再从学校大门出来穿过公路,到我所在的教室上课。

石桥铺小学主校区像个微型公园,围墙内树木环绕,高大挺拔郁郁葱葱,教室之间的平房,全由石板铺成的小路连接。校园内还有个用石栏围成的池塘,一座小石桥通到池塘中央的四方亭。我们的教室在农田附近,这里空气清爽,各种农作物随处可见,农舍的屋顶炊烟袅袅,我对这一切都感到新鲜。离教室不远的地方还有一条小溪,溪中乱石密布,课间休息时,我和同学在小溪里搬石头抓螃蟹,那兴奋劲至今难忘。

石桥铺古镇上的街道,全用石头砌成,街道两边店铺密布,每逢赶场的日子,街道上人山人海,几百米长的街道两旁摆满地摊,各种蔬菜、水果、百货、山货和小吃琳琅满目。沿着街上的石板路走,每隔一段距离,便会出现一座高大的石牌坊,这些石牌坊多为清代修建,全是有关贞节、孝顺和功名的内容。牌坊见证了古镇悠久的历史,让我增长了见识,学到了不少东西。

我们住家的院子中间,门前有个小小的天井,对面住着一对夫妻,那男的看上去非常眼熟,他不就是我读育才小学时的班主任张四哥吗?我大胆地叫了一声:“张四哥,张老师。”

张老师吃了一惊,他已从育才小学调到石桥铺小学当老师,在重庆除了育才小学,没有哪所学校对老师有如此亲切的叫法。他问我:“你在育才小学读过书?叫什么名字?”

“我叫郑中天,三年级时在育才小学读过一年书,您还当过我的班主任。”

“啊!这名字我还有点印象,‘月圆正中天’嘛,这两年你长高了一截,模样儿也变了许多,我一下子没认出来。”张老师恍然大悟。

我在石桥铺小学刚读了一学期,妈妈就调到沙坪坝人民银行工作,照顾妹妹和表弟的责任便落到我的肩上。好在学校的食堂可以搭伙,能解决吃饭问题,我这个娃儿头当得顺风顺水。

每个星期六下午,母亲从沙坪坝回石桥铺,我们三个孩子在家里打扫完卫生,然后赶到公路边的车站去接她。看到母亲从车上下来,华莉扑过去叫“妈妈”,应昌跟在后面腼腆地叫“孃孃”。母亲望着孩子们,会心一笑,幸福就是这么简单。有一次,我们故意躲在车站的树后面,母亲下了车,发现孩子们没来,失落写在脸上,我们“哈”地一声从树后蹦出来,母亲脸上顿时笑出了一对甜蜜的酒窝……

每隔一个星期,我们三个孩子还要关好门窗,到公交车站等候母亲,然后再一起转车回中兴路坎井街的家。每次回到坎井街,天都黑了,外婆和舅妈早把丰盛的晚餐准备好,全家9口人聚在一起吃饭,享受团聚的温馨。

我6岁在书帮公所七保初级小学发蒙,是学校公认的淘气学生,母亲知道环境对孩子成长极为重要,于是学“孟母三迁”,6年时间给我换了6所小学,可见她的用心良苦。

到石桥铺小学读书后,我懂事了,除了照顾好自己,还要照顾妹妹和表弟,这对我而言意义非凡——我对家有了责任感,学会了为母亲分忧解难,哥哥当得像模像样。石桥铺小学的学习氛围很好,不少毕业生到市二中参加小升初考试,考试成绩很好,我和多位同学都考上了市二中。

石孔桥下的流水,陪伴我在石桥铺度过了难忘的一年。离开石桥铺时,我还乳气未干,多年后再回到石桥铺,已是白发苍颜。我在高楼大厦之间的街道徘徊,记忆中的小学没了踪影,心中有股莫名其妙的惆怅。闭上眼睛,半边街上那棵黄葛树裸露的根,又在脑海里呈现,那长长的根系伴着流水声长得好远,好远……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