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火车”识字不多,14年无行车事故,却困在了“理论考试”
版次:009 2024年01月25日
□王明学
今年腊八节那天,我接到一个电话。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电话叫我王伯伯,我一惊问对方是谁?
对方回答:“我叫曾成荣,是曾铁明的儿子。”
“曾铁明?嗯……是不是曾火车?”
“对了,我妈妈那里还保留着当年你代爸爸写给她的信。我现在也在重庆机务段开火车(复兴号电力机车)。”
“你爸爸呢?他还好吗?”
“爸爸去世十几年了。妈妈知道我从退休的张书记(铁路文友)那里得到您的电话后,要我一定去看望您给您拜年。”
此时尘封的记忆打开了,许多往日情景和画面出现在眼前。
1
他识字不多 请我帮他看爱人写的信后回信
那时我在铁路机务段当文化教员,一天,平常见面点个头的火司机曾铁明要请我喝酒。他住单身宿舍楼上,我住在楼下。
我喝酒本来孬,喝个二两顶破天了,去了嘛,欠个人情,像我们这样的人,能回报别人啥子?不去嘛,又觉得失掉个机会,火车司机跑外面,在百公里左右的永川、赶水、万盛折返点来回跑,能买到便宜的猪肉、鸡、新鲜的蔬菜等东西,带点回家去会受到家人的称赞和邻居的羡慕。
犹豫的我去了。曾铁明的宿舍,应该是住了三个人,其他两人不在。屋头的摆设比我的单身宿舍还零乱。屋中间摆了个茶几,几面放着纸包着的猪头肉和一个碗装的花生米,两个有疤痕的瓷杯里装了白酒。他叫我吃菜喝酒,我说不会喝。他惊异地说你这种年龄不会喝酒?哄谁哟!你这种知分子要和工人打成一片。说着端起杯子和几面上的另一个杯子碰了一下,仰面大口喝下去了。
我只好端起被碰过的另一杯酒喝了小口。他指着猪头肉说吃呀,来都来了绝不要客气哟。我喝三小口酒,他自倒自饮地喝了三杯酒,脸红起来,声音大了。
他终于说出找我喝酒的目的,他从一个枕头下摸出一个信封,说是他爱人托人写来的信,自己识字不多,叫我看了信后帮忙给他写回信。
这件事情做得到,我是第一次做,非常认真。把他说的事情记下来,回到楼下宿舍的桌子上认真地写好,拿上来念给他听。他很满意,连声地说写得好,读过书的人是不同。
2
一有时间就关在宿舍复习
眼圈学黑了脸学肿了,才考54分
以后,慢慢地为曾铁明写信成了家常便饭,他一家人的情况也略知一二。
曾铁明是部队转业的,他的妻子田翠花很漂亮,追求她的人多,可田翠花说她只喜欢曾铁明,看到他就像真坐过火车一样。从结婚那天开始,她就叫丈夫“曾火车”。以后我也跟着这样叫他,他不反对只是笑。
“曾火车”一年一次探亲假,回家给家里人和帮过家里的人带的吃的、穿的、用的、耍的,装起两大包。我问他,你拿得动吗?他说去火车站是他的司炉和学习司炉帮忙(蒸汽机运行时是三人或者四人,司机、副司机、司炉或者加一个学习司炉),到了家乡的火车站,是妻子和她的兄弟来接。
不久,“曾火车”却犯愁了。
随着铁路的发展,蒸汽机车要淘汰,用内燃机车或者电力机车代替。蒸汽机车、内燃机车、电力机车的性能和结构差异很大,我们叫“转产”。对于怎么“转”,上面只给大方向,下面具体制定规定和操作。
我们机务段规定:能开蒸汽机车的人必须经过严格考试后才能去驾驭内燃或者电力机车。考试分理论和实作两个科目,各占50分。曾铁明实作没问题,他当火车司机已经14年了,并且没发生一起行车事故和路外伤亡事故。然而考试理论对识字不多的他来说,是摆在面前的一座艰难爬行的山。他找到了我,请我给他想办法。我说抓紧复习吧,理论过不了关是根本拿不到内燃机车或者电力机车驾驶证的。这不是针对你,对每一个司机都是一样的。
我在教育室把详细的复习资料给他准备了一份,他一有时间就关在宿舍里复习。我见他眼圈黑黑的,脸有些浮肿,就给他买了点好吃的东西给他送到宿舍。曾铁明参加了第一次理论考试才得54分,他碰到我时,仿佛绝望到极点,他说:“小王呀,这次可能我要与开火车分手了,其实我是最喜欢开火车啦,不管晴天还是雨天,白天还是晚上,坐上驾驶室人就兴奋得很,有人说深夜行车要打瞌睡,我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感觉,看见火车头前迎面而来的钢轨特别清楚和亲热。”
3
顶班时阻止重大行车事故
自己却受伤住进了医院
我说:“曾火车,这次没考好,你还可补考两次呀,人生哪有过不去的坎,我相信好事多磨,再努把力,也许,不,肯定人生的那道坎一定会过去。”
“你说得对,小王。我会再抓紧复习,把那些没弄懂的题搞懂。”他停了一会继续道:“我决不能离开火车,我们家乡的人听说我是开火车的,就是在馆子吃小面都要悄悄地多放一坨猪油,没开火车了,我哪有脸回去见人啦。”
“曾火车”几乎是退勤后哪里也不去了,就在宿舍里复习。我也想过如何帮助他过理论关。在理论考场里,我这个监考人员对他网开一面地睁只眼闭只眼,但他要有那个胆子去拿出资料偷看才行,何况考场里不是我一个人监考,通常是两个到三个,我不抓他作弊,其他监考人员就不会抓他?抓到是作零分处理啦。
没隔多久,曾铁明参加了第二次理论考试。那天真是三个人监考,我走他面前,见他在考卷上面哗哗地写,心头暗地叫好,这就对了,把自己认为对的和拿不准的都写上去,万一你拿不准的写上去后恰恰是对的哩!那天“曾火车”考完试后立即被车间派到青峰山车站去顶一个司机病假,临时干调车作业,第三天传来消息,青峰暴雨塌方,调车司机曾铁明采取措施及时防止了重大行车事故的发生,可他却受伤住在铁路医院。
我想立即去医院看望“曾火车”,可走到门口时却倒转回来了。万一他问我他这次理论考如何?过关没有,如何回答。
4
这样好的火车司机怎么会得58分?
你说呀,你说
我找到教育室的张主任,也就是我的顶头上司,把自己的顾虑说出来。
张主任是参加过昨天段上召开的科室主任会议的,他听说了青峰站发生塌方险情和司机的果敢处理,对司机的敏捷果断和熟悉的操作技术非常称赞。立即叫教育工程师老方把曾铁明的第二次考卷拿出来。
曾铁明的考卷答得多且乱,密密麻麻的,在这里画个圈,在那里打个勾,张主任皱了下眉头,看到卷面右上角的分58分,他愣了一下,对方工程师说:“他怎么会得58分呢?老方,你说呀你说,他这样好的火车司机怎么会得58分?”
方工立即说“对呀,他怎么会得58分呢?莫慌,让我再看看卷子。”
他把卷子从头到尾细看一遍,发现有一处,可能漏算了几分,连忙加上。说:“是我粗心大意了,曾铁明这样的好司机,理论考试哪里会得58分,都怪我工作没做好。”
张主任对我说:“你去医院看曾铁明,大大方方地给他说,他的理论考试过关了,等到上内燃或电力机车吧。”
我说:“谢谢主任,谢谢方工。”
“曾火车”出院没有再跑车了,他被调到运转车间担任内勤值班员。管理十多个捅灰、上水、加油、上沙的杂工。由于他有驾驶证,人员紧张的时候车间安排他去顶班跑趟车,随喊随到,成了车间的“万金油”。他还是机务段职工交口称赞的“曾火车”!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