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01月29日
□任正铭
前不久,我在江津滨江路上,看到几棵茂盛的桂花树,突然想起江津中山镇常乐村的那棵桂花树来。那棵桂花树枝繁叶茂,周长有2.5米,胸径约78厘米,需两个成年人才能合围,是常乐村最大的一棵桂花树。
那棵桂花树现在怎么样了?我打电话询问常乐村沙田经济合作社社长王登弟。接通电话,王登弟就是一声叹气,他告诉我:“雷婆婆去世几天后,那棵桂花树就干枯了两根大丫,今年又有三根树丫快枯萎了。”
我听完,一阵惋惜:“那棵见证了一个曲折而苍凉爱情故事的桂花树,真的也要谢幕于这个尘世了?”
“桂花树之恋”的故事,在江津流传了几十年,曾经在四川、福建等地多次被评选为“经典爱情故事”,中央电视台也介绍过。
2015年底,我采访过“桂花树之恋”主人公雷德明抱养的儿子陈相华。在桂花树下,陈相华给我讲述了那个让人唏嘘不已、悲欢离合的爱情故事。
(一) 桂花树下的传奇爱情
1937年,雷德明还是一个懵懂少女时,却不得不按照乡下习俗,依照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从山下樊家滩嫁到岗上一户张姓人家做童养媳。那一年,雷德明只有9岁,她的“丈夫”张成旺(化名)15岁。张家住在山顶一个叫红石板的地方,从山下到山顶必须经过一个叫岗上的小山岭。
第一次到岗上,雷德明远远就闻到一阵桂花香,一棵高大的桂花树开满鲜花,雷德明不禁喜形于色。以后每次来到桂花树下,她都要在这里坐坐。
花开时节,雷德明喜欢把捡拾到的桂花穿成串,挂在身上、别在头发上。闻着花香,她会想念起山下的亲人和儿时的玩伴。张家人管得严,雷德明一年半载也不能回趟娘家。
童养媳的现实生活是严酷的。张家把雷德明当作廉价劳动力使唤,放羊、打猪草、挑水、煮饭、洗衣服……她什么都要做。年龄稍长,还得伺候老公公。
张成旺没读过书,不识字,但有一手烧炭的好本事。谁知成年后,他养成了嗜酒的毛病,加上脾气暴躁,动辄打人。特别是喝了酒,稍有不如意,就对雷德明非打即骂。雷德明受伤的不只是身体,心灵被践踏让她经常以泪洗面。
她15岁那年(1943年)的一天,受了伤害的雷德明又来到树下,独自面向桂花树,连说带哭,自言自语倾诉着内心的苦痛。突然,在泪眼婆娑中,她看见桂花树背后闪出一个年轻人来。惊愕之余才了解到,小伙子叫陈在良,住在离桂花树几米远的老屋子里,那年他23岁。
陈在良经常看见雷德明在树下哭泣。受好奇心驱使,他多次绕到桂花树背后偷听。偷听的次数多了,他了解到了雷德明的悲苦生活,同情与爱怜油然而生。
那天,陈在良从身上掏出一张蓝布帕子,递给正哭着的雷德明,雷德明顿生感动。
此后,雷德明来桂花树下倾诉,陈在良时常伴陪着他。陈在良长相英俊,又有一些文化,说话很和善,柔声细语,听多了张家人恶言相向的雷德明对他心生好感。
有一天,雷德明双手捧着刚开出的桂花,递到陈在良的鼻下,让他好好闻一闻。就在那个时候,雷德明发现自己竟然喜欢上了这个长她8岁的小伙子。而陈在良对雷德明早有好感。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年轻人就这样在桂花树下相爱了。
秋天,他们坐在桂花树下看桂花飘飘,一地金黄,快乐盈满心房。这棵三百多岁的桂花树,成了两人相识、相知、相爱的见证。
雷德明向张家人提出了离婚,一时掀起轩然大波。1953年,雷德明和陈在良去乡里办理了结婚证。那一年雷德明25岁。婚后,他们没要小孩,两人从永川抱养了一个叫简福军的11岁小男孩,他就是现在的陈相华。三口之家其乐融融,过着幸福的日子。
(二) 厮守桂花树,熬白了头
陈相华说,母亲对来之不易的结婚证十分珍惜,直到现在都还用塑料膜保护着,“在夏天出太阳的时候,还要拿出来在桂花树下晒一晒。”
也许是新婚晚上第一次喝了点桂花酒,从那以后雷德明养成了每天要喝一小杯桂花酒才能睡着觉的习惯。陈在良不嗜烟酒,可每到桂花飘落的季节,他都要接很多桂花晾在家里,让雷德明整天都能闻到花香。风干后,就用来泡酒,让雷德明常年都能喝上他炮制的桂花酒。
陈相华说,母亲和父亲在一起的日子很幸福。父亲从来没有对母亲说过一句重话,“几十年从没有看到他们吵过架、红过脸。”
1997年,陈在良因病去世。按照风俗,安葬仪式搞得很隆重。雷德明把丈夫安葬在离桂花树只有200米远的一个坡下。从此,雷德明独自厮守着一棵桂花树和一座坟茔,一直到白头。
后来,附近的村民都搬到山下居住了,不管村里怎么动员,雷德明就是不愿意离开桂花树。陈相华只好每隔几天,就从山下给她送些米和菜来。
雷德明日渐年迈,加上体弱多病,亲人们担心她的身体。侄女雷全芳就把她接到了常乐村樊家滩生活。后来雷全芳到江津先锋镇她女儿家去了,儿子陈相华就把家搬了过去,从此陪伴着母亲,直到母亲84岁去世。
(三) 曾经打死过老虎的“女汉子”
2015年3月的一天,我在常乐村采访时,去了雷德明和张成旺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意外了解到,这个感情细腻的雷德明,竟然是一个“女汉子”。更让人吃惊的是,她和张成旺还曾经打死过一只老虎。
那天,当时还是生产队长的王登弟,执意要带我去雷德明做童养媳的张家老屋看看。
我们走了好几里路,经过一片裸露着红色的石岩,才来到雷德明曾居住过的地方。当时,那里只剩下老屋基和一个石头碓窝了。王登弟说,脚下就是张家老屋前的地坝,雷德明和张成旺在这里打死过一只老虎。
有一天下午,雷德明在家里做晚饭,突然听见自家的一只狗狂叫着,惊慌地从外面跑回来。她一看,后面还跟着一只老虎。狗刚一进家门,老虎一只脚搭在门槛上,一口就把狗叼走了。刚反应过来的雷德明和张成旺的母亲胡氏,立刻大喊大叫,拿着洗脸盆猛敲。老虎逃离时,把狗的尸体扔在了地坝边。
张成旺烧炭回家后,发现老虎没把狗拖走,判断晚上还会再来。他和雷德明在土墙上挖了一个洞,并架上了火药猎枪,枪眼就对准躺着死狗的地方。两个人一直守在墙洞口。半夜时分,刚好雷德明值守在墙洞口,突然听见家里的另外两只狗大叫起来,同时一个黑影猛地向死狗扑去。
张成旺也看见了,大喊“开枪”。“轰”地一响,雷德明闭着眼睛扣动了扳机,只听到一声虎啸后,外面没有动静了。当晚,两人不敢出去察看。第二天早晨,在坝子的堡坎下,他们发现一只死了的老虎。加了碎铁片、铁砂子的猎枪,击中了老虎的头部。那头虎有200多斤。
而今,雷德明已经去世,一个敢恨敢爱的女子走完了她曲折的一生,只剩下那棵桂花树在风中摇曳。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