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普

香樟树还在，我的爷爷却不在了。

虽然现在住在远离老家的城市，小区里种满了蜡梅、桂花之类的观赏植物，花草也很繁盛，但我还是时刻怀念老家那棵屋前的香樟树。

不到五岁的时候，我跟随母亲去山坡上割草，在灌木丛中偶然摘下一片小树叶，一股特别的香气扑鼻而来，出于好奇，我连根拔起了那棵带有神秘香气的小树苗。

回到家中，爷爷一眼就认出了小树的来历：“呀，平娃子，你采到了一棵香樟树呢。”

“是啊，爷爷，好香呢，你闻闻看。”

爷爷拿过小小的香樟树苗，凑近闻了又闻，“香，真的香！”

“来吧，我们把它种在门前，等长大了，风一吹，四面八方都香呢。”

香樟树苗种上了，小小地在风中摇动。我每天给它浇水，用鼻子闻它的香。

有一件不幸的事发生了，我在田坎边玩蒲公英，被路过的小牛踩断了腿，老中医给我上了夹子，敷了草药。躺到床上不能动，我突然想起香樟树来。

“爷爷，香樟树长高了吗？”

“长着呢，等你腿好了，它就高了。”

“爷爷你骗我，我都没有浇水，它怎么就高了？”

“放心吧，爷爷帮你浇水呢，天天都浇。”

可是，我的腿并不见好，反而越来越糟糕。老中医摇头说：“怕是保不住了。”

送到镇医院，几个戴眼镜的外科医生会诊了大半天说：“往县城送吧，得锯。”

我妈当时就哭了，我爷爷也慌了神，只有我爸大声武气地说：“哭什么哭，锯我的腿也不能锯娃儿的腿。”

没有办法，卖了牛，把我送到县医院。

经过爸爸再三央求，医生们决定保住我的腿，但要花更多的钱和更多的时间。

妈妈照顾我，卖小牛的钱也经不起用，爸就去搬木头挣钱，一天下来能赚不少钱，妈妈安心了，我的腿也有了希望。

我在病床上，想起了留在老家的爷爷和香樟树。

爸妈把信带到老家，说平娃的腿有救了，叫爷爷放心。

爷爷又把信带到县上，说田地都种好的，苞谷也找乡亲帮忙收了，猪也没有瘦，还特别说：“平娃的香樟树又长高了。”

大半年过去了，我还是不能下床，我到了该上学的年龄，妈又着急起来。

但没过几天，妈又笑容满面了。原来，爸和县木材公司谈好了一笔生意，就是把老家屋前屋后的竹子收起来，剃去枝叶，切成段，打成捆，用拖拉机拉到木材公司卖。试着拉了几次，赚钱比卖苦力强了10倍，木材公司给一个纸厂供货，多多益善。父亲在路口设点大量收购，钱一天天多起来，印了名片，当起了老板，头发也吹了，BP机也用上了，后来连手机也有了。我妈也买了新衣服，头发吹了大波浪。医生见了他们，也突然客气起来。

再后来，我们在城里买了房子，还买了小汽车。我的腿一时半会好不了，爸爸就给我买了小轮椅，找人帮忙在城关镇红星小学上了学。

我想爷爷，闹着要回乡下，爸就说我没出息，“再说，你的腿也没有全好，回去不方便，不要想多了，香樟树你爷爷为你养着呢。”

后来，我的腿虽然好了，但却补起了课，成天连轴转，弄得晕头转向，回老家几乎成了梦想。父亲想把爷爷接到城里来，爷爷就是不同意。

“去城里，我去了，香樟树咋办？我不去！”

后来，爷爷的确是想我，就进了一次城里。我高兴得不得了，拉着爷爷的手，看他的脸，看他的胡子，看他横七竖八的皱纹……我问香樟树，爷爷说：“香樟树有屋檐高了，有碗口粗了，四周的风都是香的。”

没住多久，爷爷着实不习惯，依依不舍回乡下去了。爷爷说：“平娃子，放心读书哈，我回去把你的香樟树看好，一定长成比房子高、比磨盘粗。”

这一读，就大学毕业才回乡下，香樟树郁郁葱葱，树上的鸟巢高高地挂着，树皮皴裂，有如爷爷的脸膛。

一个冬天，爷爷得了风寒，肺部严重发炎，等父亲开着车回到乡下，爷爷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去世的时候用手指着香樟树，嘴角挂着一丝笑。

真是奇怪，爷爷离开了，我们却每年都回乡下，一到垭口，就远远地看见老屋前面那棵香樟树，像是爷爷站在那里等我们回家。

（作者系重庆市荣昌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