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建“八一隧道” 那些忘不了的时光和人们

版次:010    2024年02月01日

隧道掘进

1986年8月1日,在驻渝某部官兵的努力下,八一隧道建成通车

□罗毅

上世纪80年代中期,我在重庆渝中服兵役。

彼时渝中,还叫市中区。因为修建“八一隧道”,部队暂借牛角沱市出租汽车公司房屋安营扎寨。军民混居一地,不可避免地产生这样或那样的联系。我在工兵营部工作了一年多时间,前后结交了四位有名有姓的市民“朋友”。在与他们的“交往”接触中,第一时间认识了重庆这座城,也些许了解了重庆人的性格与禀赋。

初中生陈妮霞 真是个辣妹子

刚上初中一年级的陈妮霞,十二三岁,在学田湾某学校念书。其父过去是我们营机械连的干部,两年前转业安置在江北区某单位工作。部队来渝施工后,陈妮霞跟着父亲回到老连队玩过一两回。熟门熟路了,放学后就往连队跑,把学校班级里发生的鸡毛蒜皮事,绘声绘色地讲给我们听。小陈生于重庆长于渝中,说起话来眉飞色舞,一张嘴巴甜得腻人,扭住士兵们喊叔叔,背着书包嗑葵瓜子、吃零食,坐在小板凳上看正在热播的电视连续剧《射雕英雄传》。一段时间后,就学上了电视上女侠黄蓉的打扮,追着营部的小通信员玩,只差改叫人家“靖哥哥”了。侦察班的壮汉老张,1982年从四川高县入伍的老兵,见不惯小陈顽皮的样子,又不便对老战友的女儿发作,只得对通信员绿眉绿眼,兄弟,少跟女生黏黏糊糊。通信员愣了,莫名其妙,与学生娃笑一笑、说几句话就是黏糊?

没料到坐在一旁看电视的小陈,猛地站起来,像点着了的火药桶爆炸,双手在桌子上拍,张叔叔你什么意思?啥子叫黏黏糊糊?怎么动不动就上纲上线……一语说完,把吃了一半的瓜子往地上一扔,甩门而去,从此再无踪影。重庆妹儿,确实是敢说敢言的“辣”。老张摇摇头,讪笑,这妹娃子,火气好大,惹不得,惹不得。

投递员闵楠 崇拜真英雄

上清寺邮局的女投递员闵楠,负责驻军的邮件投递。每天投送邮件,自然与成天盼望信件的官兵们成了熟人。闵楠个子不高,圆脸,蓄一头黑亮短发,穿一身草绿色的邮电制服。不论天晴下雨,都见她背着鼓囊囊的帆布邮包,准时准点把报纸杂志信件送到部队办公室。我耳闻目睹闵楠姑娘爱岗敬业,真心诚意为官兵们服务,便悄悄写了一篇表扬稿《给战士带来佳音的人》,在创刊不久的《重庆晚报》上发表。一来二去,闵楠一见到我这喜好写文章且表扬过她的“解放军叔叔”,总会脸上红霞飞。

成了熟人,集邮的爱好便有了空间。时不时,我拿着首日封、纪念封之类的邮品去找闵楠盖邮戳。一日中午,与战友去两路口办完事,顺道拐进了上清寺邮政局的大门。闵楠正在里间分拣信件,听到我的招呼声,立马从柜台后面跑出来,塞给我一张报纸,语气有些急促,“好生看看,希望你像他一样!”我接过报纸,愕然之中,她已跑进里屋忙去了。

那是一份当日的《中国青年报》,散发着淡淡的油墨清香。头版刊载的,是关于当年中国十大英模人物之一臧雷同志的长篇通讯,且配有主人公戎装在身指挥作战的大幅照片。英武、潇洒、豪气干云的战地英雄形象,紧紧吸引了我的目光。显然,闵楠已读过报道。我一边看臧雷的英勇事迹,一边揣摩闵楠说那句话的心态。邮递员同志,我在心底里说,人家是老山前线指挥打仗的大英雄,我是和平年代内地服役的小兵,怎么可能像他一样?

自得到闵楠赠报后,不知什么原因,从此再也没有与其谋面。又过了半年,施工结束了,我们离开牛角沱班师回营。两个月后,我去了南方一所军校学习。让我惊奇的是,踏着战场硝烟归来的臧雷同志,竟与我在军校不期而遇——我们成了师生关系,真是无巧不成书。听臧教员在课堂上旁征博引侃侃而谈,我的脑海中时不时会蹦出那位重庆姑娘的话来——希望你像他一样!

现在想来,闵楠姑娘赠我报纸并“嘱托”,应该是在第一时间与我分享对英雄的喜爱之情。那是一个崇拜英雄的年代,对披坚执锐血洒疆场将士的挚爱,是我们一代人共同的心愿。

实习记者李地蓉 风风火火的女子

一天晚饭后,与掘进班的战友闲聊,说一位重庆妹儿胆子真大,不顾隧道口执勤哨兵的阻拦,硬着头皮往隧道里面闯。隧道作业面是男人的天地,塌方危险不说,汉子们打眼放炮时,一个个几乎赤膊上阵。那地方,哪能允许姑娘家前往?

次日上午,一位穿着白色柔姿纱连衣裙的女子来到我的办公室。她微笑着掏出介绍信,自报家门李地蓉,说自己刚从重庆职工夜大毕业,在报社做实习记者,希望现场采访为山城经济腾飞做贡献的解放军官兵,但昨天被你们的哨兵挡了驾,不让我进隧道中采访呢。我见她手续齐全,马上联系了在洞中组织施工的领导,为她打开了方便之门。拿着我开具的“路条”,李地蓉望着我,嫣然一笑,一声道谢后,拎着安全帽,直奔工地而去。

一周过后,《重庆日报》刊发了实习记者李地蓉的长篇报道《隧道里的年轻军官》。读过散发着油墨香味的文章,联想到自己写作的业余爱好,我悄悄抄下了介绍信上的联系方式……几封书信往来,记者说她已结束了在报社的实习,分配在三峡电器厂做厂办秘书。

与李地蓉的最后一次见面,是我离开重庆前的一个下午。在肖家湾车站,我与匆匆从沙坪坝赶来的她握手,然后一同往黄沙溪江边方向走去。她说要请我吃顿饭,并声明她的老公已在家张罗。跟在她身后,我想这风风火火的女子怎么结婚成家了呢?不是刚刚大学毕业吗……进入她的小家后,见到一位身材壮硕的男人正在灶台上忙碌。经介绍,知道这是她的先生,姓唐,是某国营建筑公司的工程师。饭后,唐老师送我走上了通往菜园坝火车站的铁路。分别时,我的心中五味杂陈,厂办秘书却大大咧咧,站在家门口的黄葛树下,与我挥手作别,连声说,写信哈,有空来重庆耍哟。

碰碰车司机张昌林 年轻的“老重庆”

重庆崽儿张昌林,个子不够1.6米,从面相看是个小年轻。其实我们相识的时候,他已三十出头。老张是市政建筑公司的工人,在工地上开那种车厢斗在前、柴油发动机在后的“碰碰车”。每天收工后,老张都要把他的车子停放在我们办公室门前,然后洗手回家。一来二去,我们熟悉起来,见面总会打招呼。他没有活路时,我就会坐在他的碰碰车上,摆一摆龙门阵。从“老重庆”老张口中,我或多或少知道了重庆的一些风土人情和人文轶事。

一年以后,我去外地上学读书。在菜园坝火车站,准确地说,是在火车站对面建兴坡那密密麻麻的半山腰棚户区——老张简陋得不能再简陋的家里,我方知道他依然孤身一人。我们握手时,他有些发窘,不好意思地说,兄弟您看,连坐的地方都没有。我招待您整一碗小面吧……

在普通市民眼里,施工部队都是清一色的毛头小伙子,穿上军装后,似乎都是一个长相、一个面孔。于是对我们的称呼,不管军官还是士兵,都统称为“解放军”,甚至开玩笑说是“钢铁长城”。我初到重庆时结交的那些朋友,每每见面,都是未曾开口先微笑,然后说,解放军,你好呀,忙啥呢?

好亲切的称谓。好温馨的交往。

快四十年了,重庆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那些年我结交的几位渝中朋友,在记忆中越来越模糊。岁月的风刀霜剑,已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容颜,但永远不改的,是我心中无尽的思念……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