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益

在我老家川东一带，浅丘地貌，连绵起伏，多雨多雾，植被繁茂，气候十分潮湿。农村上岁数的人，多易得风湿病，全称风湿关节炎。此病一发，关节疼痛得要命，床都不能下。这就成全了一个职业：捕蛇。因为蛇泡药酒，每晚饮之，治风湿有特效。

当时我们村，有个捕蛇高手，名叫王二娃，据说祖上专业捕蛇传到他已是12代了，方圆百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凡有人需要蛇，上午预订，下午交货，从不食言。

一年冬天，下着雪，我与几个小伙伴正在堆雪人玩，忽见王二娃腰间扎个布袋，手里扛把锄头，往村后而去。我等好奇，心想，这大雪天的，他能抓到蛇？他是怎么抓住的呢？于是，跟在他身后去瞧个究竟。王二娃大概猜出了我们的心思，他未赶我们走。他转了一个大圈，来到山底一凹处的一棵大树下，他东瞅瞅，西瞧瞧，然后在靠山一侧用锄头开挖，不一会，挖到了一大块石板，王二娃叫我们站远点，他轻轻撬开石板，天哪！石板下是个大窝，窝里横七竖八缠着的全是蛇，不知有多少条，吓得我等大气都不敢出。王二娃不慌不忙，摘下布袋，伸手从蛇窝里抓出两条半大的蛇装进布袋，扎紧。然后小心翼翼将石板还原，将原土覆盖，踩实，然后离开。王二娃告诉我们，蛇要冬眠，一般选不透风温和的地方，要明年开春后它们才会苏醒，夏天就活跃了。

王二娃一生捕蛇无数。有人问他：“究竟抓了多少蛇？”王二蛇说：“我8岁跟爹上山学抓蛇，目前为止，没有一万，也有几千吧。”王二娃捕蛇太多，也跟蛇结下仇怨。有年刚开春的一个星期天，王二娃赶场去了，他老婆叶桂花在挖自留地，突然，从草丛里蹿出一条淡红色的蛇来，一口咬住桂花的小腿，她一惊，吓得一下跪在地上，这时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七八条蛇，在她的手上、腿上、颈上乱撕乱咬，叶桂花双目圆睁，一下瘫倒在地。待王二娃赶回，桂花已咽气许久。王二娃仔仔细细察看老婆全身被蛇咬的伤口，竟无一处致命，他老婆是活生生被蛇吓破胆死的！王二娃怒极，当场就在附近坟地、乱石堆等处，采取烟熏、明挖、棍捅等办法，捉住了大小10多条蛇，当场摔死，以泄心头之恨。

第二年盛夏的一个黄昏，王二娃儿子王小娃放学后，在自己院子踢毽子，不小心把毽子踢进草丛中了，王小娃进草丛中捡毽子，忽一声惨叫传来，王二娃从屋里冲出，抱起儿子，一看脚背被蛇咬了，腿已乌青肿胀，人已奄奄一息，王二娃大急，跑入房内，倒出祖传蛇药，双倍塞入儿子口中。只见王小娃口中直吐白沫，双腿急蹬，双手急抓，片刻，咽气。王二娃抱着小娃，对天长啸，声声泣血，震得竹叶飘落，树梢颤抖。

王二娃痛失爱子之后，再也不接业务，甚至也不与人答话。他用全部心力和精力，务必要捕杀害死他儿子的这条蛇！令王二娃百思不解的是，咬死他儿子的这条蛇，竟是一条五步蛇。按说，川东一带大多是乌梢蛇、菜花蛇、竹叶青，还有黑眉锦蛇、赤练蛇等，出现五步蛇这样的剧毒蛇可能性极小！王二娃找了两年，只差没把地皮翻过来，也未发现这条五步蛇的踪迹。正当他打算放弃的时候，一条线索出现了！村里养蜂人王老爹告诉他，水库边岩石绝壁中段，有一处坎，坎上长满了茂密的茅草，草丛中有古怪。王二娃大喜，他抓住葛藤下到绝壁中段，在坎上草丛中一闻味道，就知道这条五步蛇藏在附近。王二娃此刻胜券在握，反而不急，他掏出烟袋美美地过完烟瘾之后，轻而易举地从草丛边岩石缝中捉住了这条惊恐万状的五步蛇。

王二娃心情大快，回到家里，他突然不想马上弄死这条蛇了。他找出一个大的玻璃缸，在缸里盛满烧酒，加几味中药，然后将这条蛇放进去，只留下约一指宽，让蛇短暂可以呼吸，不会一下子死掉。再把瓶盖拧紧，并捆缠数道医用胶布封死。

王二娃每天必做之事，就是隔着玻璃瓶欣赏这条五步蛇！有时痛骂，有时大哭，有时喃喃自语。第一年，五步蛇怒目与他对视。第二年，蛇头就淹进酒中了。第三年，蛇周身灰蒙蒙的了。

王二娃知此蛇已死，况且三年过去，仇恨也已淡了。这天当场，他老岳父买了些卤心舌和花生米，中午来到二娃家。二娃不解，他岳父说：“今天是你五十岁生日，我跟你祝生来了。”二娃听岳父一说，不禁恍然大悟，高兴万分。他请岳父上座，拿碗装上卤菜等，然后对岳父悄悄说：“我有好酒请你喝，泡了三年了，高级得很，今天开封哈！”王二娃抱出酒缸，放于桌上。“这就是你千方百计抓住的五步蛇泡了三年的药酒？”“对呀，三年了，这酒大补！”“哈哈哈！”正当翁婿对话之时，二娃已打开瓶盖。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看似已死多时僵硬的五步蛇，箭一般从瓶中射出，一口咬住王二娃的颈动脉，只见一道血光嘶嘶从二娃颈部射出，染红了整个墙壁。他岳父一下瘫倒在地上，酒瓶砸在桌下，药酒洒了一屋。

当邻居和村民们闻讯赶来，见状个个目瞪口呆。特别是那条显然已死多时的五步蛇，咬住王二娃颈部怎么也弄不下来，最后还是用剪刀剪下来的，蛇的牙齿是用镊子拔出来的。

虽说耍刀的死于刀下，万物因果循环，但动物一旦复起仇来，将是多么可怕！我们应该善待动物，与它们和平相处，而不是互相残害呀。王二娃一家死于蛇口，岳父不忍，发誓：叶氏一族，永不食蛇！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