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02月05日
□刘云霞
6月下旬在朋友圈发了《江河纪事》征稿启事,几江通泰门社区支部书记罗发兵非常热心,向我推荐讲述了江津长江上拉过木船的纤夫故事应该记载下来,在20世纪80年代之前那是长江上的一道风景。9月2日,得知在宜宾一艘船上做船员的前辈刘明均终于休假回家,又恰逢周六,在罗书记的安排下,我来到燕坝村采访,收获很多。
刘明均前辈一家人很热情,还特意张罗了豆花饭和柴火鸡款待我们。刘老个子不高,一米六不到,身材精瘦,精神矍铄,健谈。说起当年的拉纤生涯,他滔滔不绝。
刘明均生于1947年,他说自己从17岁就开始当纤夫拉纤。当时他一年中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外面拉船。整个燕坝村七个生产队,每个生产队都有船只,也就是每个生产队都有驾长和纤夫。操作船舵的人叫船驾长,其他工作人员叫水手或船员。靠河边的人家里,会游泳、劳力好的男性,大部分人都拉过纤。当年的驾长与纤夫,大部分都不在了。尚健在的寥寥无几,如他的亲家黄健康,都是近80岁的老人了。
从燕坝下到油溪、龙门,到江津县城,到重庆,上到朱杨溪,到合江,到泸州,仅有一条水路可走,粮食、氨水、化肥等所有的物资往来都通过家门口这条长江。最初是拉木制货船,载重量十四五吨,长十几二十米的一只船,由四个纤夫一起拉。
往返一趟泸州,一般需要半个月。那半个月时间里,顺利的话,一天要走五六十里,吃住就在船上,到哪天黑哪里歇。一早出发往上,第一晚住白沙,有时多走一点儿,就住石门。一艘船上有两个驾长。船尾掌舵的是主驾长,前面探水深水浅的是副驾长。煮饭在岸上,驾长纤夫一锅吃。睡觉在船上,一床草垫或者棕垫,一床破棉絮就是卧具。
从燕坝到长江斜对岸的油溪,拉一趟来回也需要一天时间。油溪位于长江北面下游一点,燕坝位于长江南面上游一点。从油溪到燕坝是上水。行船时,纤夫们先把船从长江北面一路上行拉到盘街那个位置暂时停歇。这儿再上行就不行了,因为岸滩是乱石险滩,水流湍急而险,不利行上水船。然后纤夫全部上船,划船横渡江面,水流冲力会将船冲到长江南面燕坝下游0.5~1公里左右的地方,要准确到达燕坝或继续上水行船的话,纤夫们又得到岸上去拉船上行了。上水阻力大,他们得一路低吼着号子向前迈,非常吃力。从燕坝到油溪是下水,水流急,要在急流险滩的石隙里快速抢准航道,又是另一番惊心动魄。如往下游去更远些的江津、重庆母城,他们一般五六只船一起出发。每只船的船头都有帆,长方形的白色大帆布做的帆,起风时张开,在江面上浩浩荡荡的。经过龙门险滩,同行的船只要先停靠在港湾里,所有纤夫齐心协力把船一只一只从石隙处拉过去,再各就各位。夏天涨水难免过溪沟,一只船上的四个纤夫有两个在前面凫水上岸,后面两个把纤绳不停往前面递。前面凫水上岸的把纤绳拉紧后,后面两个又凫水过河。前后衔接要紧密,一直不能停不能松手,还得使劲儿朝前走。冬天好一些,也有溪沟需要这样凫水上岸。江水冰得扎骨头,再冷也得下去。至于在乱石上摔跟斗是常有的事。这样辛苦的劳作,一天记工分顶多10分,一天补给1.1斤米,另外还有0.3元人民币。一趟拉纤省下来的米和钱,纤夫们都拿回了家里。至于他们自己在外的生活,就胡乱凑合。刘明均说,当时纤夫们有一句口头禅:脚蹬石头手蹬沙,为儿为女把船拉。
纤绳分纤藤杆和纤担绳。纤藤杆是主绳,长数十米,与四厘米的水管子差不多粗,是竹子编的,编纤绳的竹篾有指甲盖那么粗。每只船通常配备两三根纤藤杆,具体数量根据船的大小和拉纤人数的多少而选用。纤担绳就是一端搭在纤夫肩上的,一端搭在主绳上的短绳。一根纤藤杆可以搭八根十根纤担绳,也可以搭几十上百根纤担绳,也就是说,根据船只大小,可以十个、八个纤夫拉,也可以几十上百人齐上阵。纤担绳搭在纤夫肩上那端用褡裢拴着汗帕子,类似于滤豆花的滤帕布那样压在滤杆上。那条帕子既是纤夫们保护肩背防勒的工具,也是沿途洗脸洗澡用的工具。
谈起过往的拉纤生活,刘明均如数家珍。他乐呵呵地说:“从燕坝到泸州,白沙过了是苟洲坝,然后是杨柳溪,过了石门就是罗洲坝,河渚(音)、朱杨溪、松溉、朱沱、羊石磐……啰喂啰哟,过长滩哟;嗨呀嗨嗨,加劲儿走……泸州的溪坝,一个长滩十多公里远,沿途鹅卵石头、河沙都有。我们吼着川戏《薛平贵》。前面的人喊,后面的人帮腔,喊起格外有劲儿。我们吼着号子,吼着戏,步调一致地前进,戏喊完长滩也走完了。”
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后,机动船逐渐多起来。马达声代替了纤夫号子,响彻长江两岸。纤夫这个古老的职业悄悄消失在燕坝村的云雨里。刘明均这样资深的老纤夫,也成了机动船上最棒的水手。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