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圃五味

版次:011    2024年02月06日

□谭华睿

常听说食过五味,哪见过菜圃自带五味的。原先,我也不信,在乡下长住一年,亲见亲食,才知无谬。

刚毕业那年,无固定职业,又不想参加大考,遂回乡独居。乡间老屋,年久失修。只得雇人,收拾屋顶的残瓦碎片,忙活两天竣工,总算住了进去。这两天,百般无聊,寻摸到屋后竹林,伐竹两捆,用以围园。

菜园就在屋前,长二十步、宽八步,荒草掩映。边缘几棵桃李,枝干萧条,清瘦得出奇。

考虑要常住,便掘出这块荒地,盘算种些葱、蒜之类的小菜,今天开挖一格,明天又掘出一尺,陆陆续续竟种出好多菜来。

菜圃未起之前,先于园角发现了两种天然酸性食材。一种叶宽汁肥,成熟后由绿转青或淡红,叶丛中伸出一秆,顶端覆有螺卵似的花蕊,取其花秆,去头掐尾剥皮,可与黄瓜、木耳、豆芽凉拌。另一种是蔓生植物,附高枝攀爬,生命力极强,叶青而薄,状若倒三角,在枝蔓间长紫色花、结紫色果,果皮味淡甜,叶味轻酸,常包饭团、糯米团同食。

巴渝人喜酸,尤其在意腌酸菜。早上下面馆,坐定之前,先冲柜台老板招呼:“来碗酸菜面开胃。”有时,中午或晚上,也要从罐里掏出两根酸辣椒、酸黄瓜下饭。

在乡间,很多菜都可以拿来腌酸菜。萝卜、白菜、洋荷、生姜,见过最奇的是酸黄花菜,佐五花肉干煸,爽脆弹牙、口感绝妙。以前,家里酸菜多少,是衡量家底的标准。有人给姑娘说亲,当妈的先问,那家有几口酸菜缸。

小满前后,雨量充沛,菜圃里的苦菊、苦瓜、莴笋相继成熟。以前,本地人极少种食苦瓜,鞋底似的外貌及清苦的味道,让人敬而远之,后来,许多乡人外出,于江浙余杭之地,将苦瓜的吃法学来,也开始自种自食。苦菊是蒲公英的近亲,形貌如菊瓣,色青带爪,菜市上品相稍好的苦菊,价格颇贵,洗净后加盐、糖、香油、白醋同拌,清爽解腻。莴笋有很多种吃法,其叶、皮、茎均带苦味,叶、茎可与辣椒瘦肉同炒,清香微苦,有少许回甘。去皮后的莴笋梗,可清炒,亦可风干制成贡菜,味道清甜,是火锅老饕的必食之物。

自带甜味的菜,初夏成熟饱满的西红柿算一种,更多的则出现在冬季,霜打过的萝卜、白菜,无需多余的作料,焯一遍水,汤都是甜的。曾见过一流浪汉,冬天晕倒在村头,有好心人用白菜汤将其救活。萝卜经霜打后,有甜味、富水分,除了生食,还可切细丝凉拌。萝卜改刀至薄如蝉翼的片,再切细丝,辅以酱油、醋、香油略拌,撒几颗腊八蒜,甜鲜而香,脆爽可口。

农家常种的萝卜,有白红之分,红的多放坛腌酸,不可过大,点籽后三个月即可起出,一掌可握三四个。洗净晾干水分,稍阴出水渍,存放入坛,一码萝卜、两勺咸盐、半勺白糖,码齐用净水倒于坛口,隔绝空气,置阴凉角落,发酵一个星期,即可开坛食用,也可与其他菜品同炒。黔江名吃鸡杂,离了酸萝卜便少了很多风味。白萝卜有象牙白和露三分,象牙白即整根萝卜都埋在土中,白生生的,汁水较多;露三分即三分露出地面,皮色淡青,脆嫩异常。

说起萝卜,便想到湖南。游学时同友人一起,在步行街火宫殿狂吃,麻辣小龙虾、臭豆腐、咸烤嫩羊,友人连吃了七八天,致肠胃不通,请医生诊治,效果不佳。一日行于菜市,见摊上摆着萝卜,买下一根,边走边吃,吃完后又饮热水一杯,片刻便急得四处找厕所。后来才知道,此萝卜是湘潭特产,外皮紫红,粗如一拳,长可八九寸,削皮可见内肉波纹放射似的紫纹,颜色极艳,且条条生脆。菜市随便捡一根,用手指一弹,当当响,放在砧板上,一刀下去,水花飞溅,咔嚓咔嚓响,所以叫“响水萝卜”。

辛香之味,菜圃里常见。葱、姜、蒜、山奈、辣椒等佐味之物,常配素面或与他物蒸煮,造就不同凡品的人间美味。菜圃的一种辛香,是不需人为打理的,我们叫“侧耳根”,学名为鱼腥草,此物可同小野蒜凉拌,亦可与大肥肉同炒,腥味浓烈,是本地作料的无上妙品。初食侧耳根,口中有碱涩之苦,鼻中有生鱼之腥,大多外地人都难以招架。山奈喜水,常长在菜圃边缘,临近溪水的缓坡上,其叶细长,茎块似姜,均可入食,味道形似八角,又比八角更清更润。

咸味最重的蔬菜,大概要算茴香,炒食无需放盐,端上桌,仍能吃出味道。鲁迅先生小说里的“茴香豆”,约莫是用茴香加粗盐同煮的蚕豆。再有咸味的,就是茼蒿,这种菊目科草本,叶片互生而无柄,椭圆形小叶边缘,有不规则深齿裂,用开水撩青即食,有微微的咸味和淡淡菊花香味。

菜圃里,五味生于四季,此五味未在吃上,却与吃有关,气韵回环,令人生羡。春夏之季,有各色菜花装点,蝶蜂穿行,饶有画意,这就是古人常说的“食五味而知冷暖,知五味亦懂人情薄淡”吧。

(作者系重庆市石柱县文艺评论家协会秘书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