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显涪

上世纪90年代初期，重庆渝中区来龙巷出了个平凡百姓的动人故事，几乎家喻户晓，人人皆知。那就是——“万能钥匙”段前超的故事。

市长的车钥匙掉了，他去开的车门，市长奖励了他4位数的人民币。

谁也想不到，一个只会配钥匙修锁的锁匠，居然登上了“大雅之堂”，出现在中央电视台的重头节目里，并在黄金时段播出了近半个小时。

《东方时空》的“生活空间”栏目，以很大的篇幅介绍了重庆人“段前超”的开锁“绝技”。“段前超”用自己的手艺为人们排忧解难，为自己挣饭吃、挣钱花，活得很充实很自在。普普通通的人，平平常常的生活，平淡之中有回味，令观众耳目一新。尤其是与“段前超”同居一城的人们，更觉得无比亲切。

作为《重庆日报》的记者，我叩开了“段前超”的房门。

一

出乎意外

“段前超”居住在重庆渝中区来龙巷，这里是闹市中心地带，距城市的象征——解放碑不到100米。周围的人们都说，这来龙巷太有趣了，来龙巷，那就一条出产“龙”的地方，如今小巷里就飞出了一条修锁配钥匙的“龙”，那就是“段前超”，这条“龙”飞上了中央电视台的荧屏。

沿着一条较宽的老石级路，我往下走了五六十级，旁边的墙上，写着一条简易的路标广告：修锁配钥匙，请到来龙巷72号找段前超。业务范围，开保险柜、皮箱密码、汽车钥匙、衣柜门锁。可上门服务，电话63834××3；传呼：128—157838；126—2235；126—23378。

“段前超”的家虽地处闹市，可是房屋破旧，陋巷幽深，随着我轻轻的叩门声音，门开了，露出一位头发苍白，身体健朗的老婆婆的脸，她回答我道：我就是段前超。要开锁吗？进屋坐嘛，我去喊人。

我正疑惑间，老婆婆引来一位70多岁的老人，他笑嘻嘻地说：“同志，你是保险柜打不开了吗？我跟你去开就是了。”说话间，他已提出了工具箱，准备启程上路。我忙拦着他，说明了来意。于是，宾主重新落座，侃起关于段前超的话题。

原来，这位老婆婆的确就名叫段前超，但现在这个名字是他们全家人的总称呼。

真正会开锁配钥匙手艺的人是老婆婆的老伴张杰以及儿子张国华、张国全等人。张杰说，为了方便群众，他们就打出了“段前超”的牌号。因为他和儿子经常上门去为群众服务，只有老伴段前超在家，群众上门求开锁方便些，免得来回跑找不到人。其实，最先的广告上写的电话号码是340560，这是隔壁铺子的公用电话号码，后来才自己安装了电话。

二

退而不休

张杰那年已75岁，看上去却只有60多岁的样子，精神矍铄，性格倔强，耳不聋眼不花，身子骨硬朗着哩。15年前，张杰是和平电影院的跑片员，他的大半生都是在自行车和摩托车上度过的。风里来雨里去，练就了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张杰虽然只有小学文化，头脑却很聪明，他很喜欢鼓捣些机械什么的，修自行车、修摩托车、配个小零件之类。常常一鼓捣就是半天，一琢磨就是半夜。终于，他到了退休年龄，回到家里，却怎么也闲不住。他利用家里的工具，在来龙巷摆了一个修锁配钥匙的小摊，用段前超的名义在工商局注册登记，正式挂牌服务。

张杰是那种不甘寂寞的老人，退而不休，开始在实践中认真钻研锁和钥匙的奥秘。

他买来很多书，很多工具，还有各种各样的锁和钥匙，保险柜锁、汽车锁、抽屉锁、门锁、柜子锁、箱子锁、自行车锁、摩托车锁……拆了装，装了拆，反复实践学习。穷灯皓首，废寝忘食，他的手艺也越来越精。

张杰开始不满足于摆小摊做生意。为了让更多的人知道他的手艺，他开始用粉笔四处写简易广告，弄得全重庆人都知道有个段前超全修锁配钥匙。最初的广告，是张杰想出来的。他在公共厕所里看到一首诗：大雪满山坡，乌鸦变白雀……在很多厕所里，他都看到了这首打油诗，人们过目不忘，也没有看到被覆盖。于是，他就用粉笔把广告写到小便池上方，最先是写到佛图关的一处公用厕所里。后来就到处写，搞得重庆市民人人都知道有个“万能钥匙”“段前超”。人们都说，重庆第一出名的是市长，第二出名的人就是段前超。他的广告很简单：“修锁配钥匙，请到来龙巷××号找段前超”。

我与张杰交谈，他很执着，也很平常。

“你是怎样学会这门手艺的？你如今不简单呀！”

“有啥子不简单哟？只要肯学，人人都学得会，干这行，要不了多少文化，天天干，天天看，天长日久，自然就会了。”

“开一个保险柜要多少钱，听说市长的车钥匙掉了，就是你去打开的？你的报酬是4位数，对吗？”

“干我这行的人，有时收入多，有时收入少，开保险柜、开门锁，我都有价目表，决不多收，也不少收，决不会见机敲诈。开一个保险柜，几十元上百元的都有，至于市长的车钥匙掉了，是我去开的。他的司机说，如果硬撬开，车子要重新做漆，得花上好几千元，他给了4位数，我收了的，开了张正式发票。”

段前超本人，就更平常了，我问她：“段婆婆，你晓不晓得，你现在是名人了？”她答道：“原来不晓得，上了中央台的东方时空，我才晓得了。哎呀，我出个啥子名，我又不会修锁配钥匙，张杰他们才会，他们说我一天到黑都在家头，写我的名字方便些。”

三

父教子学

张杰与段前超结婚几十年，生下了8个子女，现在有3个儿子2个孙子跟他学手艺。儿子张国华，年近四十，他初中没毕业就下了农村。干了几年知青，办病退回了城市，回城后干了几年工人，厂里效益不好，便回来学习修锁配钥匙。人年轻，脑子转得快，加之对钳工技术感兴趣，如今已是开锁高手，手艺不在父亲之下。张国全，只比国华小两岁，原先也在单位上工作，看到父亲和哥哥干得欢，也辞去工作加入了“段前超”队伍，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两个孙子都是高中毕业，他们跟着爷爷和父亲学手艺，有了极大的兴趣，只是时间尚短，还不能独立操作。张杰教子，都是在实践中学习，边干边教。有时几个人一起在小屋里钻研，为了一个关键的问题常常争得面红耳赤。往往此时，段前超就来发挥了她的作用。她把张杰斥责一通，反过来又骂儿子，不好好学习，还要顶撞师傅。

有一天，解放碑一家国营商场的财务室出纳员把保险柜钥匙掉了，柜中装着几百人的工资。商场负责人，找了几个修锁配钥匙的工匠，全都打不开。经请示上级后，准备最后一搏，用氧焊割枪高温吹化锁芯。于是，请来了派出所民警和银行工作人员实行现场监督，如果温度过高，烧坏了柜中的人民币，也好作个现场见证。

正在大家焦急等待，作出许多假设的时候，派出所民警到来。其中一人说，附近来龙巷有一个人会开锁，可否喊来一试？众人说几个专业开锁匠都无法打开，除非他是神仙！民警说，我了解他，有时候，我们办案都请他帮忙，可以请来一试。如果他也打不开，你们再吹锁不迟。不过他不是你们单位的职工，真要是打开了，你们给人家报点加班费？商场领导本来就担心焊枪吹锁，如果烧坏钱币，事情的性质将变成一次事故，更是麻烦事，于是便点头答应。

民警来到“段前超”家，向“段前超”和张杰说明来意，请求帮忙。张杰二话没说，剪了两根钢丝揣在兜里，跟来人去到这家商店。

张杰看了一下锁眼，口中念念有词。然后，把耳朵贴在保险柜上，用手左右转动密码盘旋钮，拿出钢丝塞入锁芯，轻轻地捅了几下，摇动把手，紧闭的柜门被张师傅就这样打开了，前后不到两分钟时间。在场的人惊得目瞪口呆，太神奇了！简直不可思议。商店负责人感激不尽，马上拍板，决定给张师傅10元钱酬金。

不要小看这10元钱。那时的10元人民币，可买70斤大米，或吃125碗小面。对于人均一个月生活费不足8元钱的张杰家来说，真的太当回事了。

还有一次，父子三人共同研究一种进口保险柜锁，这种锁很少见，据说国内也只有几个。他们把自己关在屋里，紧张地弄了三天三夜，才将保险柜打开。全家人乐得又蹦又跳，孙子敲打脸盆，儿子敲打桌子。张杰敲打铁皮，段前超敲打碗，弄得邻居都跑来看，全家高兴得合不拢嘴。

而今，“段前超”成员各有分工，又紧密合作，还各有千秋。张杰负责开各种保险柜锁和门锁；国华擅长各种汽车锁和摩托车锁；国全擅长各类柜子锁、自行车锁。

“段前超”既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又是一个平常百姓家庭，还是一句颇有影响力的广告词，她用自己平凡而又特殊的手艺为重庆人民服务，家中每天电话不断、传呼不断。

风风雨雨，年年岁岁，“段前超”就这样为老百姓服务着，工作着，生活着。不久前，年已五十有余的长子张国华又在鹅岭公园附近开了家“段前超”“万能钥匙”店，“段前超”的队伍还在扩大。

张杰活到了80多岁，因病去世了，100多天后，段前超也随他而去。从此，重庆的“万能钥匙”“段前超”逐渐淡出记忆，成为历史上的一段佳话。

（作者是重庆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