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2月26日
□张鉴
从新街口去往梁桥,长约50米的街道平时冷冷清清,但一到赶场天就热热闹闹。店铺前摆满各种小摊子,卖鞋的、卖衣服的、卖水果的,人头攒动。桥头前,有一个不显眼的摊位,一张破木桌,桌铺有一层皱巴巴的红布,摆有各种材质的空章,放着一个小本子和一支钢笔。木桌前坐着一位瘦削的老人。老人穿着洗得发白的中山服,头上戴着一顶八角帽,正低头刻一枚木质印章。
我停在那里,被他专注的神情和一丝不苟的动作吸引。
过了好一会儿,老人才发现我在看他,抬起头来,打量我:“刻章?”
“不不,我不刻。”我有些不好意思,赶紧回答道。
“那你做啥子?”老人满脸皱纹,眼里闪着光,好奇地看着我。
“我看看。”
“这有啥看的?”
“有看头啊,现在刻章的人几乎看不到了。”
“那倒也是,整个来凤驿,除了我,就没人刻章了。”他爽朗地笑起来,接着说,“别说来凤驿,就是周边的丁家、正兴、石龙、青杠等场镇也没人刻了。”
闲聊起来,才知道他是正兴人,姓张,干这行已有50多年。
这时,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头走来,一本正经地说:“老张,弄一个。”
老张看着他,笑骂道:“你这家伙,就知道来逗趣。”
“你看我像逗趣吗?我说的是真的。”
“老王,你好久认真过?哈哈,你那点鬼点子,我还不知道吗?”
老王哈哈大笑起来,另外几位老人,放下烟杆,也咧嘴笑了。
老人们都赶“耍耍场”,来这里会会老友,聊聊天,乐呵乐呵。
“刻章讲究非常多,比如见红不刻。”接着,他讲起了一件往事。一天,某中学有两个学生夜里拿个“圆巴巴”(红章盖印)出来,让张师傅照着刻,张师傅当即拒绝。他们反复纠缠:“我们给你高价。”张师傅说:“你就是给我一座金山,我也不会刻。”气氛僵持起来,其中一人忍不住提高声音,双目圆瞪:“张师傅,你还是刻吧,我们不会亏待你的!”张师傅也不退让,回瞪对方。对方无奈,只得悻悻离开。没想到,第二天晚上那个年轻人又来了。妻子一把拉住他,低声说:“赖书记托人给我说,喊你还是刻一个。他来家里等你两三个钟头了,还提了些东西来。”张师傅听完,黑着脸不说话。张师傅把屋角的东西提起来,递给他:“小伙子,请回吧,昨天我就把话说明白了。”年轻人急了,忍不住大声说:“张师傅,如果你拒绝的话,赖书记那里不好回复吧?”张师傅厉声说:“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我不怕,这个章打死我也不会刻的!”最后对方只好走了。
“印章是权力和身份的象征,有着刀刻般的规则,也潜藏着欲望,岂能随便刻?”老张说。老王对他赞不绝口:“这家伙,一辈子丁是丁,卯是卯,有原则,有骨气!了不起!”
我接着问:“那私章随便刻吗?”
“也不可以。必须要看到本人,号对上了,才能刻。我侄儿打牌输了,偷了我父亲的私章,还弄出一些事出来。这个教训深刻!”老张严肃地说。
离开时,透过熙来攘往的人影,看到那方小桌稳如斗,方桌后那个老头坐如松,神态坦然,目光明亮。那张红布特别醒目,如同市井一团火,静静地燃烧着。
我内心肃然,陡然升起一片敬意。
(作者系重庆市璧山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