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旧事

版次:011    2024年02月29日

□程彧

因为特殊的缘分,我2022年8月在南川大观镇街上一个小区租好房子,准备短住三年。计划利用这三年时间,把家乡南川的所有乡镇走一遍,把每个乡镇最少写上一遍,记下乡村见过的人、景、事、物,汇聚成书,算是报答家乡的生养之恩。

后来事情有变化,春节前离开大观回了中心城区。走遍南川的想法搁置起来。回到中心城区之初,也时常忆起那些想去看和看过的景认识的人,风趣幽默的稻田泥鳅王老板卢朝建,南川三中善于倾听的邹先华老师,军人本色犹存的云雾村总支书记李勋杰,漫居黎香渡,凤凰岭。每次打开电脑,又觉得像刚投了酒曲的米,发酵时间太短,还不足以酿出想要的美酒,于是又合上电脑。

偶然读到南川诗人王云抄录在朋友圈的几句诗,被刺扎了一下,恍然悟到曾经贪恋了无数日出日落的大观,不知不觉已在我的心底尘封了一年之久。

“等我有空了

就把旧事翻过来重提

说一说你

说一说春天的消息”

现在,我有空了。

大观镇海拔700多米,夏天气温不像重庆主城那样热,正常会低5摄氏度左右,散热还快,早晚透凉。冬天有电烤火炉,所以看了大观不少的房子,少有安装空调的。

在我的记忆中,2022年的夏天是最难熬的,全国多地异乎寻常几十天40摄氏度以上高温,就连大观这样宜居的乡村小镇也不能幸免,街上一条马路烫脚,身上晒得火辣辣。我们顶着烈日去寻租心仪的房子,在街上就遇到了那个已经想不起姓名的胖大姐。

胖大姐看上去四十多岁样子,花短衫,九分裤,头上顶一把蒲扇,从观音桥那头过来。我们漫无目标碰运气,见人就问哪里有房子出租。也巧,胖大姐比我们还惊喜,摇几摇蒲扇,抹一把膀子上晒出的油甩在地上,你们运气好,算找对人了。大观一条街最靓的姐,没有我不晓得的房子。

大观一条街,外观其实很不错的,街面整洁,统一刷出来的深棕,浓重的古镇气味。夜晚车少灯稀的时候月光下行走,如果从街上去到大观原点,明灭之间,特别厚实的穿越感觉。

我们随胖大姐沿着上南街,看街边的房子。穿过逼仄背街小巷看土墙瓦屋。不停打电话联系房主。起初以为胖大姐是房屋中介,然而两个小时汗水流下来,那些看过的房子要么外表光鲜,屋内家具破烂不能使用,没有电梯全靠爬楼。要么蛛网蟑螂,看不出人气。甚至还看了一个阁楼,几块踏上去叽叽响的木楼板,担心随时都有掉下去的危险,没有床,透着亮光的楼板底下包谷壳乱撒一地,那是老鼠长期活动的痕迹。大观镇上成色好的几个小区,如万宝家园、渝南明珠、名郡大观园、大观天下、观溪雅苑等,一个都不在她掌握中。

胖大姐最终没有给我们找到房子。分手的时候,我们问她应该给多少辛苦费。胖大姐有些难为情,说走了多少路,流了多少汗,花了多少电话费,要吃一支冰糕。让我们很意外,原来她不是中介,热心人没有办成好事情。最终我们象征性表达了感谢。几经往返,通过小区物业,我们在名郡大观园租到了满意的房子。

风之彩超市是镇上最热闹的购物中心。趁太阳下山,街上有些凉爽,去超市购置生活物品。售货员小袁一眼看出我们不是本地人:今年大观热得很,可以去凤凰岭上歇凉,街上的人都去。

凤凰岭这个名字太吸引人。小袁说,走前进街,过了大观大桥就看得到了。山上风大凉快,车可以开上去。接下来几天,我按照小袁指的方向,去去来来寻找凤凰岭,却始终没有找到跟凤凰岭有关联的地方。不知道什么原因,问了一路上闲逛的老人,竟然没有一个知道的。地图上也搜索不出凤凰岭,小山倒是有一个,龙川村村委会所在的一个漂亮小院子,地图上标示叫鹅凰小院,鹅与凤凰,相离甚远。

缘分就是很奇妙。很多时候我们努力追求一种东西而不得,但是当你放下无所求的时候,又以自己的节奏走到你面前。乡间九月,高温开始消退,田里的稻谷变成金黄的一层,一些树叶纷纷零落。寻找凤凰岭的愿望不急迫了,打算又去河图镇的漫居有点田民宿摘板栗,再去盐井梯田看日落。车从街上开出去,过鹅凰小院,再往前百米,右侧突然闪现一条支路,目力所及处,一个立在路上方的牌坊恍然认出“凤凰岭”三字,赶紧回车进去牌坊底下,正是凤凰岭。果然得来全不费工夫。

蜿蜒龙川江,在山前顺着山脉往下游的铁桥村流去,从江桥上过去,一个花团锦簇的大院子朱门常开,这是凤凰岭油茶康旅综合体的油茶文化博物馆,六株茶仙镇守凤凰广场,读过墙上《油茶赋》,才明白此油茶并不是南川通常的“干劲汤”,却是结籽榨油的油茶树。院子背后靠山打造万亩油茶产业基地,一条大路直通凤凰岭山顶。

山顶早有六角亭坐于崖边,立在围栏之内居高临下,大观尽收眼底。苍茫大地,一条宽敞大路伴龙川江横分两边,路边一棵接一棵的桂花树清晰可见,仿佛闻到弥天的香气。连片田园像梳子梳过,一去数里齐刷刷列队,那是铁桥村的千亩蓝莓基地。包茂高速公路像一条飘带,从大观原点的身边掠过。大观原点停靠在蓝色山峦的圆廊,如飞碟作势升腾。原点乡宿像停靠在竹林之中的蝴蝶,翅膀一动不动。镇上成片的新屋,散落林间的民居,缭绕的炊烟,给这片土地增添了生机。

为什么叫凤凰岭?我不知道,也找不到资料。岭上一条纵向的山脊,或许就是凤凰的骨梁。梁的一边是大观的烟火,另一边却是别样的风景。上山公路的尽头有一块整理出来的平台,站在平台,山风拥抱入怀,极目之处,苍山如海,人间如画。

最远处山势连绵,颜浅如黛,白云与青山相接,若泼在大地的水墨,越往近处,色彩越来越绿,树的身姿可以分辨了,那些簇拥一起的,绝大多数是挺拔的杉树,三五一群傲然直立,枝叶伸展。那些分不开身姿的,就是低调的松树,害怕显出皱褶的树皮,隐忍于山阴。

秋深的时候,我又登上凤凰岭,沿着山梁上的小路去林的纵深,行走一个多小时方闻鸡犬之声,重见人家烟火。此时节最是让人流连,崖壁向上的柞树叶子金黄,枫叶在松林里红着报告秋天的讯息,杉树枝叶的颜色也有了层次,茅草干枯随风起伏,迎风不寒不燥,吹起松林沙沙声响。夕阳点燃晚霞,云涌融金,满眼山川,染成红色。

(作者系重庆中烟文联副主席,南岸区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