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昭衡

一个在古城成都伴着芙蓉花香降临人世，一个在川东忠县随着长江涛声呱呱坠地。胡兰畦和秦德君这两个巴蜀女子，在上个世纪的时代大潮中奋力搏击，留下了一个个美丽的剪影。

为争取权利当先锋

1921年一个春日，重庆城里某旅馆一间客房里，胡兰畦对丈夫杨固之坦言：“我们两个‘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早点分开为好。硬凑合下去，谁也不会幸福。”可好说歹说，丈夫仍不松口，胡兰畦烦恼不已。

于是，一个薄雾未散的清晨，胡兰畦只身悄悄地提着行李，来到长江边，登上了一艘顺流东去的轮船。最终，这桩油水难融的婚姻结束了。

1905年出生的秦德君，由于其母亲出身贫苦，在大家庭里备受欺侮，最后竟被败家的秦父赶出家门，致使秦母将她生在了秦公馆门前的荒草地里。知道自己身世后，秦德君心头埋下了争取妇女解放的种子。

1919年五四运动爆发，正在成都四川女子实业学校读书的秦德君，和同学走在游行队伍前头，声援北京学生，结果被奸商指使的流氓打缺了一颗牙齿。

不久，秦德君来到重庆，找到正组织民主平权和妇女运动的吴玉章。吴玉章安排她住到《新蜀报》创始人陈愚生家中，以便陈愚生带秦德君去北京，找李大钊圆其留学苏联之梦。

哪想到，临行前夜的饯行酒席上，秦德君醉酒后被《新蜀报》编辑穆济波奸污。此后，秦德君带着心里的创伤，随陈愚生先后到了上海和北平，于1920年5月见到了仰慕已久的李大钊，并随李大钊等人秘密开展革命活动。

后来，穆济波一路追到北平与她结婚。可凑合的婚姻，吵架打架成了家常便饭。

不久，趁李大钊和陈愚生到上海工作之机，秦德君跟着二人到了上海。之后，又在王德熙的邀请下，来到泸州川南师范学校当了一名教员。1923年，秦德君悄悄参加了共产党，入党宣誓仪式由邓中夏主持。

在这里，秦德君和胡兰畦不期而遇。

胡兰畦逃婚不久，又跟着朋友回到重庆。当朋友朱昌文邀请胡兰畦同去川南师范附小任教时，她爽快地答应了。到了泸州，接待她们的恰巧就是秦德君。由于思想与年龄相近，胡兰畦和秦德君很快就成了知心朋友，除了上课，业余时间经常结伴参加各种进步活动。

大革命中写春秋

五卅运动后，邓中夏发现从事秘密活动的秦德君，已引起反动势力注意，立即安排她离开南京去了西安，并与当地党组织接上了关系。

秦德君没想到，竟意外地与兄长般的朋友刘伯坚重逢。

1926年8月，刘伯坚受共产国际委派，来到冯玉祥的国民军联军，担任政治部代理主任。经刘伯坚推荐，21岁的秦德君不仅担任了宣传队队长，而且挑起了西安市妇女协进会会长、省立女子模范学校校长的重担。

共同的理想，使刘伯坚对秦德君渐生爱慕之意。可面对刘伯坚的求婚，秦德君却愁肠百结，因一直缠着她的穆济波又追到了西安。思虑再三，秦德君含泪违心地拒绝了刘伯坚的求婚。

在大革命的浪潮中，胡兰畦同样经历不凡。

1924年夏天，胡兰畦不惜以家产作抵押，筹款赴上海，参加了全国学联第六届学生代表大会，并上台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说。

回到四川，胡兰畦与在川军中任职的陈梦云喜结连理。不久，向往大革命的胡兰畦和丈夫几经辗转来到广州，先后拜见了周恩来、邓颖超、何香凝、李济深等知名人士。回到陈梦云所部驻守的合川县，胡兰畦很快组织起了合川县妇女联合会。

1926年初秋，胡兰畦考上了中央军事学校（黄埔军校武汉分校），与罗瑞卿、赵一曼（原名李淑宁）等数百名巴蜀儿女，乘船来到了黄鹤楼下。

紧张而有秩序的军校生活，参加武汉纪念三八妇女节大会，到街头演讲、唱歌，宣传打倒帝国主义、支持国民革命等活动，锻造着胡兰畦向往新春的灵魂。

后来，胡兰畦在中央妇女部部长何香凝手下，从事过妇女工作。到江西追随国民党左派邓演达，从事过反蒋活动。被蒋介石电令驱除后，胡兰畦选择了去德国留学。

在如火如荼的大革命中，胡兰畦和秦德君像两只勇敢的海燕，经历了暴风雨的洗礼，渐渐走向了成熟。

异国求学传佳话

1928年，秦德君来到上海，找到了追随李大钊进行革命活动时认识的《新青年》编辑陈望道，希望他帮助其去苏联留学。可陈望道告诉她：“你不如先到日本去学习，日本也有共产党组织，在那里你可以接上关系。你不是认识茅盾吗？他最近出版的《幻灭》等几部小说，受到左翼作家的批评，心情很郁闷，想到日本去学习。”

当年7月，秦德君和茅盾乘船东渡。在东京学习时，两人经常互相去对方的住处看望，倾心交谈，心灵渐渐碰出了火花，常常一起去看电影、演出，逛公园。

不久，两人离开东京来到京都，找到了在日本的共产党员杨贤江，希望他帮助两人去苏联。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

茅盾决心再写一部新的小说，扭转社会舆论。可写什么题材好呢？秦德君想起好友胡兰畦的经历，这不是很好的题材吗？茅盾闻言，连声叫好，最后写成小说《虹》。

1930年4月，茅盾和秦德君回到上海，借住在先已回国的杨贤江家里。可这时，茅盾的妻子一次次来大吵大闹，其母亲也一再施压，弄得两人心烦意乱，不得不分手，秦德君也回到老家忠县。

到德国留学的胡兰畦，经历更加曲折。

1930年初，胡兰畦来到德国柏林。不久便与也来到柏林的何香凝同住。后在廖承志的引荐下，胡兰畦加入德国共产党中国语言组，积极投身反对德国法西斯的斗争。

不久，因不满蒋介石与共产党决裂愤而出国的宋庆龄，从苏联来到了柏林。因为她常常到住所来看望何香凝，有空也喜欢单独和胡兰畦交谈，谈妇女解放，谈革命形势。何香凝回国后，宋庆龄仍时常到胡兰畦的寓所看望她，生活上还给了她一些帮助。当宋庆龄母亲病逝，胡兰畦陪同她回国奔丧。办完丧事，宋庆龄又资助胡兰畦回到了德国。

1933年春天，胡兰畦突然被法西斯当局逮捕。不久，得知消息的宋庆龄和鲁迅一起，以中国人权保障大同盟的名义，向德国驻中国领事馆交涉，最终胡兰畦获释，却被驱逐出境。

胡兰畦来到了法国巴黎，渐渐萌生出一个念头：如果把在德国女牢中三个月的遭遇告诉世界，不也可以让善良的人们认清法西斯的反动本质吗？

于是，胡兰畦撰写出数万字的文学回忆录《在德国女牢中》，并把它交给了法国大文豪巴比塞主编的《世界报》，《世界报》不仅分多期连载，还把这些文章翻译成了俄、英、德、西班牙四种文字，广泛传播。

投身抗战留美名

当年回到家乡后，秦德君经常闹病。在刘湘的21军担任机要秘书的堂哥秦仲文，把她接到重庆治疗。秦仲文通过老同学、军部秘书长刘庸彝的推荐，让刘湘任命秦德君为参议官。

暂时有了去处和生活来源的秦德君，身体渐渐康复。因文化较高，形象端庄，颇得刘湘的心腹王心卫好感，最终二人牵手成婚。

1938年春天，秦德君带着与刘伯坚生下的女儿秋燕，从成都来到重庆找郭春涛。

秦德君在冯玉祥部队时，郭春涛是政治部组织处长。后郭春涛受聘到刘湘的部队，担任秘书长。此时，秦德君夫妇也随着刘湘到了成都。频繁的交往中，秦德君与郭春涛十分熟悉。刘湘去世了，郭春涛便去了重庆。

找到郭春涛后，秦德君希望他帮助自己和女儿去向往已久的延安，可郭春涛说：“眼下，周公（恩来）指示我和王炳南组织东方文化协会，目的是团结动员东方各国家，共同抗日。你不如留下来，帮助我做这项工作。”

秦德君爽快地答应了。此后，协会工作开展得红红火火。共同的追求，秦德君和郭春涛的心越走越近。此时，秦德君的丈夫已在成都病故，她便和单身的郭春涛结为夫妻。

同一时期，胡兰畦则直接活跃在抗战前线。

西安事变发生时，回国后的胡兰畦带着李济深呼吁和平解决西安事变的四封信件，赶到上海，交给了张群、何香凝、宋庆龄等人，随后便留在上海，在何香凝领导下从事抗日救亡工作。

淞沪大会战打响，何香凝委托胡兰畦亲任团长，迅速组织起了上海劳动妇女战地服务团，赶赴正在近郊浴血奋战的18军驻地。胡兰畦组织团员们动员群众，成立运输队、担架队，抬伤兵、送弹药、送给养、抢收庄稼，为官兵们演出节目……支前工作搞得红红火火。整整三年，服务团转战八个省市一万多公里，名闻遐迩。

国难当头，胡兰畦和秦德君充分展现了“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的美丽情怀。

携手战斗迎黎明

1949年，春寒料峭之际，胡兰畦风尘仆仆地来到了夜色浓重的上海，与先期来到的郭春涛、秦德君夫妇接上了关系。

抗战胜利后，邓颖超领导的中国妇女联谊会，成立了中国妇女文化公司，准备到上海配合地下党开展活动，秦德君被任命为总经理。于是，秦德君夫妇来到了上海。

“你来得正好！”见到曾在川南、重庆共同战斗过的老战友，秦德君顿时眉开眼笑，“现在形势险恶，我们正在想法转移。但这里认识我们的人不少，你初来面生，最好能为我们找两处可以保证安全、又能隐蔽工作的‘防空洞’。”

在上海朋友众多的胡兰畦，很快落实了此事。“防空洞”设在富有正义感的商人马少全家里。

5月17日下午，上海地下党和民主党派的有关人员，悄悄聚集在马少全家里开会，分派欢迎解放军入城的各项工作。可哪想到，当秦德君走出大院，一群便衣特务像饿狼一般扑了上来，将她逮捕了。

5月25日，上海迎来了一个金色的黎明。街头上，到处响起人民解放军威武行进的脚步声。这天上午，胡兰畦随车去警察医院，迎接受尽酷刑后、被敌人判了死刑却没来得及执行的秦德君。

病房里，秦德君一眼见到推门而入的胡兰畦，兴奋得忘记了被敌人打坏的双腿，“啊”地大叫一声站了起来，顷刻又痛得跌坐了下去，胡兰畦赶紧大步上前扶起她。劫后余生，一对经历了20多年风风雨雨的老战友紧紧拥抱，喜悦的泪花奔涌而出……

“人的美德犹如名贵的檀香，通过烈火焚烧会散发出最浓郁的芳香。”

胡兰畦和秦德君，分别以93岁和94岁高龄去世。晚年，她们写作并出版了《胡兰畦回忆录》和《火凤凰》，以不少鲜为人知的史料，为半个多世纪的历史彩链，补缀上了一颗颗闪光的珍珠。

（作者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高级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