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成文

立春是一把冲锋号，唤醒在冬日里缠缠绵绵的人们，朝春天的方向奋力奔去。父亲甩掉沉重的棉衣，裤脚一卷，扛着锄头，向屋后那一块生地发起了攻势。

家乡地处山区，很多土地坡度极高。立春一到，农人们便开始挖地，等待春暖花开种玉米。

挖生地，需要付出繁重的体力。冬日闲散了一段时间，父亲的胳膊有些酸软，他打算小憩一会儿。这时候，叶子烟是最慰藉的美味，父亲拿出白纸和自种的叶子烟，两者一裹，送到嘴边一点，一阵烟雾缭绕，父亲在咳嗽中享受他的立春盛宴。父亲读过一些书，干农活也要关心国家大事，家里那个略显陈旧的收音机，一直伴随左右。挖地休息时，在叶子烟的一呼一吸中，他将目光扩展到外界。

沉睡的土地被父亲一锄一锄掀翻，它们赤裸裸在春日的照耀下，恭候一场春播大戏。

父亲最爱树。房前屋后、峭壁边、菜地旁，只要有一点土壤，他都要栽上树木。初春，地里的农活还不算繁忙，父亲肩扛锄头，深入广袤的森林，寻找长势喜人的柏树苗，将它们连土移植到房屋周围。我百思不得其解：“柏树好好长在森林里，给它们搬家有何意义？”父亲说：“森林里杂树丛生，营养有限，把它们移栽到我的视线里，能精心照料。”不到几年时间，这些柏树苗就长得枝繁叶茂。

除了柏树，父亲还栽种一些经济作物。有一年，乡里从外地运回花椒树苗，动员村民栽种。很多人怕花椒苗遮掩了庄稼，犹豫不决。父亲是村干部，带头在自家的土地里栽种花椒树苗。大伙信任父亲，也纷纷栽种了花椒树苗。不到三年，花椒籽满挂枝头，村里率先摘了“贫困帽”，迈入小康。

初春时节，寒冬还在纠结，但春的气息已经浓烈。这时候，要是有一束野小蒜抑或一把侧耳根，丰盛的饭桌上会更精致。记得小时候，午饭时间一到，母亲便吩咐我去山梁上呼喊干活的父亲回家吃饭。父亲人还在远处，但浑厚的声音传来：“又挖了野小蒜和侧耳根哦。”父亲回到家，母亲将野小蒜、侧耳根拌上作料，为我们童年的饭桌增色不少。后来我进城工作，初春那段时间，总会收到父亲从老家带来的野小蒜、侧耳根，一边咀嚼一边回想往事。

父亲老了，他的那把锄头依然锃亮如初。他脱下沾满泥浆的衣服，与母亲一道住进干净整洁的城里。临走那天，父亲抚摸着心爱的锄头，犹如与一个几十年的老伙伴作别。

父亲的床头，总是放着一本日历。无事的时候，他总是掐算着“立春”的时间。立春一到，父亲的手脚就会痒起来，我知道他又在念想老家的那片土地。

父亲的锄头，在初春里挖啊挖，他把春天引领到我们面前，后面的时间，就交给春暖花开。（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