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给我当媒人

版次:011    2024年03月11日

□李晓

1991年,我22岁,已在一个乡里工作了4年。我身材瘦小,元气不足,嘴唇边留几根兔须一样的胡子。

那是一个白衣飘飘的年代,县城里写纯情诗的人威风凛凛,横冲直撞。

当时,我的工作主要是跟着乡长走村串户,指导一下春耕生产、秋收冬播。记得那一年,农村刚刚推行在稻田里分行插秧,秧苗要严格按照行间距栽插,一些农户把秧苗插得东倒西歪,我和乡长等人就亲自下田,把农民刚栽下的秧苗拔起来,要求他们扯着草绳等距离栽插。有一次,老庄稼汉何老大跳起来骂我们:“狗拿耗子!”

当年,我和王乡长一同下村,穿着很流行的火箭头皮鞋,走路特带劲,如神行太保一样脚底虎虎生风。下村时,王乡长喜欢去吴村长家坐坐,歇歇脚,有时不能及时赶回乡里便在吴村长家吃点便饭,当然,严格按照规定,伙食费是必须掏的。王乡长这个人,工作兢兢业业,业余时间喜欢喝点小酒,他和同样好点小酒的吴村长结下了深厚交情。有个周末,我们去吴村长家办事后,吴村长当场杀了一只鸡,王乡长与吴村长喝了鸡血酒,结拜为“兄弟”。王乡长还表示,死了就埋在吴村长家菜地旁,请吴村长为他留好阴宅地。吴村长感动得落泪,表示即使皇帝看上了这块地也不给,就给王乡长。

有次下村,我们中午在吴村长家吃饭,村长的老婆和女儿在厨房忙碌,在呛人的柴火烟里,我听见她们母子都在咳嗽。于是,我擅自进厨房去慰问:“你们辛苦了,感谢大力支持吴村长的工作!”母女俩受宠若惊,村长老婆放下菜刀搓着手,结巴着说:“应该的,应该的。”女儿也笑眯眯地说:“是啊,你们是乡里干部,贵客啊。”我瞟了一眼这女孩,皮肤很白,嘴角还有一颗肉痣。

一周后,王乡长找我谈话。他语重心长地说:“小李啊,你得考虑终身大事了,我在你这个年纪,已谈了5次恋爱了。”最后,乡长直奔主题:“老吴的女儿看上你了,你俩都很白,般配。”说完仰脖大笑:“哈哈哈,到时我就是你的叔丈人了。”随即,王乡长掏出一封皱皱巴巴的信,说是吴村长的女儿小菊写给我的。

我读了那封信,如同喝了村长家的半斤老酒,热血沸腾。在信里,小菊首先描写了乡村四季的风光,然后憧憬我们的美好未来:两亩地、一头猪、两只羊、一群鸡鸭的农舍生活。

我感觉,从此我的人生就要与众不同了。我决定,开始我的乡村爱情。

一天,小菊嘴唇颤抖着说:“哥,我第一眼就喜欢上你了,感觉你和他们不同。”

“有啥不同呢?”我问。

“你看你嘛,在猪圈旁还在看诗。”小菊说。

小菊把用柏树枝熏得黄灿灿的腊猪腿提到乡里送给我。冬夜,我和同事们在乡里伙食团炖了一起吃。有天晚上,我约小菊到河边,第一次亲吻了她,我发觉有大蒜的气味。于是,我叮嘱她:“今后啊,要刷了牙出来。”

小菊连连点头:“哥,下次我绝对刷两遍。”

自从我和小菊恋爱后,吴村长在村里更得意了,他的脖子高扬得像公鸡一样。到乡里开会,遇到我,也不再客气。有次,我看见他两颗门牙掉了,觉得有点恶心,开口说:“吴叔啊,我出钱,你去县城把牙补了。”他惊喜地点头:“好,好,好,立即去。”三天后,他就补了牙,一张嘴,金灿灿地晃眼。

后来,因为一件事,我开始烦吴村长了。他在村里、乡里公开嚷嚷,说我和小菊要在国庆节结婚,他准备大摆40桌宴席,来的客人都是有身份的人。

我对小菊发了火:“谁说的,我们要结婚了,我才恋爱两次呢,你王叔恋爱8次才结婚!”小菊眼泪哗哗的,她不说话。我父亲知道后,气得跳起来,差点把天花板上的日光灯管顶落下来:“你这个败家子要是和那农村妹儿结婚,我们就断绝父子关系!”

三个月后,我和小菊在她家屋后山坡上宣布分手。我一步一步走回乡里,遇到开会回来的吴村长,他神情恹恹地说:“小李,你今后在乡里还要继续关照我哦。”我点点头。我看见,他补的牙,掉了一颗。

我把和小菊分手的事,老老实实地向王乡长作了汇报。王乡长的眉毛纠结着,没说一句话。第二天,王乡长对我说:“你啊,你这个人,不要高看了自己。”

今年春节的一天,在城郊农庄的聚会上,一个脖子上戴着粗大项链的中年男人端起酒杯给我敬酒说:“你就是李诗人吧,我敬你一杯。”我俩仰脖吞下。中年男人凑近身边小声嘀咕道,我知道,你当年疯狂追求过我家小菊,过去的事儿,我也不追究你了。我顿时蒙了。中年男人再次举杯,大声问:“你们中间,还有谁懂诗的?”众人沉默,默默喝下。他又举杯说:“我们桌上就有一个诗人,我们敬他一杯。”众人大笑。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