舌上春鲜

版次:011    2024年03月11日

□万艳

“乱花渐欲迷人眼”是眼里的春天,“两个黄鹂鸣翠柳”是耳中的春天,“春风花草香”是鼻尖的春天,“江鲜野草桃花饭”是舌上的春天。

“三月太阳暖洋洋,野菜花儿黄又黄,剜下野菜喂儿郎,娶了媳妇莫忘娘。”这是我故乡大人小孩都会唱的歌谣。几场春雨过后,春阳下的川东丘陵,吃“春鲜”的时节到了,村里的老人小孩都忙活起来,田边地角、坡坝沟坎有春天的馈赠。

“春鲜”在奶奶口中自带香气,一字不识的她,吐出这两字,我觉得是在吟诗。当然,春天本身就是首诗。

从清晨到黄昏,从雨后到日出,我们四处寻觅挖掘野菜,荠菜、野葱、蕨菜、春笋、侧耳根、清明菜……大地里有取之不尽的宝贝。

“荠菜有和脾、利水、止血、治下肢水肿的功效;清明菜有祛风解表、化痰止咳的功用;侧耳根能提高免疫力,清热消炎利尿……”奶奶的脑袋里装着一本中草药大全。

“猪肉剁烂和荠菜为馅包成饺子;清明菜和上糯米面包成青团;侧耳根拌上大蒜、酱油、香油、醋、糖是开味的凉菜;春笋焯水挤干与腊肉炒是下饭的佳肴……”奶奶心中有本中华食谱大全。

“食春”抑或“嚼春”,古今有之。《诗经》里,写戍边之苦的“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归曰归,岁亦莫止”;写相思之苦的“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托物起兴,那“物”都是野菜。薇是生在地里的野豌豆,荇菜是长在池边的水荷叶。上古时期,人类还未真正进入农耕社会,一切供给都从大自然中索取,野菜当之无愧成为祖先口中的食物、心中的吟唱。

唐朝诗人刘禹锡说:“何处深春好,春深小隐家。芟庭留野菜,撼树去狂花。醉酒一千日,贮书三十车……”有野菜、有春花、有醉酒、有贮书,便是人生好时节。

北宋文学家黄庭坚有诗:“竹笋初生黄犊角,蕨芽已作小儿拳。试挑野菜炊香饭,便是江南二月天。”南宋诗人杨万里则说:“蕨手犹拳已箸长,菊苗初甲可羹尝。山村富贵无人享,一路春风野菜香。”当黄庭坚的蕨如小儿的拳头,杨万里的蕨已长箸长,文人们口里争相品食,诗里争相吟诵。春天,是美食的盛宴,更是诗歌的擂台。

现代作家周作人、汪曾祺、张洁等,都在文字里详尽细碎地叙述,春之原野上,他们与一株荠菜、一朵黄花、一枝紫云英……的故事,那些陈年旧事如野菜般清苦和朴素,更有如野菜般与贫瘠、寒暑抗争,生命的坚韧和蓬勃。

诗人、作家优美文字里的野菜,在字里行间葳蕤生长,在唇齿间回味留香,吃的是乡野之气、节气时令、青山绿水,更是情怀和思念。

人间三月,新雨后,绿芜初发,青满畦径,草香狒狒,野蔬叶叶。呼朋唤友,提篮挎篓,南山北坡,“走,我们采野菜去!”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