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我儿时的玩伴和保镖,也是我一生的密友,他的一生平凡而平静

我的衩衩裤朋友

版次:010    2024年03月12日

□龚毅

戴娃从小就是我的密友,也是我一生贫贱不移的兄长。

他原名戴玉贵,戴娃是他的昵称。他退休后,老婆仍这样叫他。

他从小就长得高大肥胖,熟人和朋友也常叫他的绰号“匪胖”。其实,他的面容憨厚慈祥,因为块头大眼睛小,一笑起来就像一尊笑眯了眼的笑罗汉,看不出一点儿匪气。唯有他一米七八且壮实的身躯,才让人感觉有几分“匪形”。

1

我儿时的玩伴、得力的保镖

早年,戴娃家住北碚解放路中段,与父亲共住一间10来平方米的小房。他是20世纪50年代中期出生的,也是那个年代罕见的独生子。他母亲40多岁才生他。他母亲一直居住在一个偏远县的农村,我从没见过她来北碚戴娃的小家;他父亲则是北碚区日杂干果公司的工人。

他家在北碚没有什么亲戚,三四岁时,他就成为我厮混在一起的小玩伴。当时,我们最喜欢去书店看连环画,也常去不远处的江边和白鱼石附近闲逛,去看江边的木船和水边的鱼儿。有时,因穷得拿不出几分钱买门票,我们就从体育场的公厕背后,沿着一条隐秘而狭窄的陡峭小道,偷偷攀爬潜入北碚公园,去看动物。偶尔,也会沿着江边小道步行两个多小时,去北温泉公园玩耍半天,再步行回家。

戴娃曾经的爱好是收藏连环画,他手中成套的连环画不少,比如《三国演义》《水浒传》《杨家将》《西游记》等。每当获得一两本新连环画时,他总会与我分享。

童年时,我喜欢睡懒觉。不少时候,我还没有起床,戴娃就手里拿着一个那时很稀罕的热馒头递到我嘴边,我很感动,心里热乎乎的。

一次,戴娃拿来两张很稀罕的电影票,叫我去看电影。电影叫《洪湖赤卫队》,当演到敌军和还乡团回到洪湖,被困的老百姓拒不说出赤卫队员藏匿在何处,敌军头目气急败坏,下令机枪手向老百姓开枪时,我瞬间泪眼模糊,这是少年的我第一次看红色电影,这个情节让我终生难忘。侧目看了一眼戴娃,此刻的他也是泪流满面。

后来,我父母从北碚调往市中区工作。那时,整日空闲太多,我时常与一些同龄人在街头巷尾玩耍,常因鸡零狗碎的小事发生纠纷,没有帮手的我总会被揍得鼻青脸肿。但若有戴娃在,他那有几分“匪形”的身躯立在我身边,就没有谁再来欺负我。无形中,戴娃成了我得力的保镖。

2

花近半个月生活费替我还账

1972年,作为独生子的戴娃却意外下了乡,到巴县(今巴南区)界石当了知青。我则离开北碚回到父母身边生活。得知戴娃要下乡,我便与他一道去他落户的生产队,在那里玩耍了几天。出工时,就跟着戴娃去看他和社员们怎样干活,收工后又回到他那间小屋,看他怎样生火煮饭,这为我两年后下乡成为一名知青,打下了基础。

几个月后,我独自去戴娃所在的生产队找他,到了才得知他已回北碚去了。那时,回城的公交车每天只有一班,还好他人缘不错,我在他一位近邻那里拿到他留下的钥匙进了他家,有年轻的农民送来些时蔬,并帮我弄好饭菜。次日,我想吃鸭子,邻居又捉了一只鸭子送来。住了三天,仍不见戴娃回来,我只好带着遗憾离开。后来听戴娃说,他回生产队后,才知道我来过,并欠下些油钱烟钱和鸭子钱,于是他掏钱替我还了账。尽管只有两三块钱,但这笔钱却耗掉了他近半个月的生活费。

不久,听说他顶替父亲回到北碚日杂干果公司当了工人。再后来,他到朝天门进货时,顺便到我家来小坐了一会。我家住在九尺坎,他从朝天门步行三个站过来。问他咋不乘公交车,他呵呵一笑,说“能省点就省点”,还锻炼了身体。

这次回去后,单位就安排他去仓库做保管员。之后,他就再也没来过我家了。

那些年,我在主城工作。当时没有高速路,我们见面的机会少了许多。但单位打电话方便,我对戴娃的生活动态还是比较了解。

3

下岗后借钱跑“黑摩的”养家

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一天,我接到戴娃的电话,他说自己下岗了,一个月能领点生活费。说这话时他语言平和,一点没有怨天尤人的味道。他说家里小孩还小,一家三口仅靠老婆那点工资不够,因此准备去开摩托载人。买摩托的钱只凑齐了一大半,还差些。我答应借钱给他。

就这样,戴娃成了一名“黑摩的”司机,常在北碚中山路邮局或庐山路附近等业务。一年夏天,北碚正码头一位朋友邀我去喝酒,在中山路街上见到了戴娃,他骑着摩托风一般驶到我面前,打了个招呼,又风一般返回揽活点。这时的戴娃,头盔下的脸变得黑黢黢的。晚饭后,戴娃在正码头找到我,将借的钱还我,又陪我聊了一会。

一天,戴娃在庐山路附近等业务时,听说整治“黑摩的”管理员来了,大家立即发动摩托一哄而散。戴娃在驱车离开时,差点撞到一位老太婆。虽然,他在距老太婆还有两三步时就紧急刹车,但老太婆受到惊吓,脚一软,竟向他的摩托车倒了过来。然后,躺在摩托车旁边,“唉哟唉哟”地叫唤。戴娃见事不好,急忙背起老太婆就往医院跑。一检查,发现老太婆一条腿竟摔成了骨折,戴娃只好四处借钱让老太婆住院治疗。

老太婆花几千块钱治好了腿,其家属还要戴娃拿两千块做营养和补偿费,他卖掉摩托车,又借了点钱,才将这飞来祸事画上句号。之后,他就不再跑“黑摩的”了。

4

他的退休生活平凡而平静

新世纪到来前夕,戴娃所在的单位破产了,他买断了工龄。他摇摇头说:“莫得法,单位都垮了,只有自己想办法混了。”其实,年龄大、无文凭、又没有一技之长的戴娃,是没有什么机会在这个社会厮混的,他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在家里,他和儿子主要靠老婆那点不多的工资度日。

一年多后,戴娃总算找到了工作:在自己住的小区当保安,除了守大门,夜晚还要四周巡视。戴娃乐呵呵地上岗了,他说:“工资虽很少,但已经很不容易了。”他理解和珍惜这份工作,干得顺心又卖力。哪知两年后,他又下岗了,主要是物业费收起困难,发不起工资,就只好撤了保安。之后,他只能在家买菜做饭,然后等待上班的老婆和读书的儿子回家。

不久后,戴娃的儿子考入市内一所高校,学的是计算机专业。儿子需要一台电脑,戴娃虽囊中羞涩,还是去借了几千元,再陪儿子去石桥铺电脑城买电脑,然后又背着电脑将儿子送到学校。儿子放寒暑假时,戴娃又乘长途公交车去学校,将儿子和电脑接回家。

弹指间,儿子大专毕业,找了份工作,那段时间的戴娃笑眯了眼。他说:“儿子有了工作,我轻松了,再过几年我也能领退休金了。”

掐指算来,如今戴娃已领了八九年退休金,年年上涨的退休金让他正享受着无忧无虑的闲散生活。

戴娃的生活平凡而平静。生活在小城北碚,他的一生波澜不惊,没有动人的故事,也没有传奇色彩。然而,他却有着北碚人的质朴和坚毅,以及北碚人的直率和韧性。

(作者系中国通俗文艺研究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