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爷

版次:007    2024年03月18日

沙坪坝区重庆七中高一年级2班 赵紫君

乡下表弟的四伯公“葱爷”是一个又瘦又高的聋哑人。“葱爷”这称号还是被我叫出名的。

幼时,常去姨婆家找表弟玩耍,姨婆的左邻右舍都是她家亲戚。一墙之隔的是表弟的四伯公,按说我该跟着表弟叫一声“四伯公”,但彼时犟如牛且少不更事的我不理解不接受这称呼。一番扭捏后,我叫了一声“葱爷”,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四伯公却很快明白我在跟他打招呼,看起来还一副乐呵呵的样子。

从那年起,每每见到四伯公,无论是在街巷里还是在田埂上,哪怕隔着姨婆屋前那条小河,我都梗着脖子扯开嗓门大呼“葱爷”。在我心上,“葱爷”的名号实至名归。

初见葱爷那日,我趴在母亲膝上,认真聆听姨婆跟母亲讲葱爷。葱爷是已故姨公的亲哥哥,4岁时因一场急病失聪,进而失语。他一天学都没上过,却无师自通学会了耕种、竹编、砌房、游泳,也没耽误他年轻时凭一己之力,就带回个耳聪目明、肢体健全的媳妇,还生下俩漂亮闺女。

葱爷是天生的庄稼好手,尤其是种大葱。哪怕灾荒年,他家也从不缺粮短食。改革开放后,他的地里四季都种满大葱,品相上乘的葱垄断了十里八乡场镇上的饭馆业务。那些老板说,“葱爷”的葱特别香,做出的菜品色香味俱全。他用卖葱的钱翻新了房子,还富养了两个女儿读大学。当年“葱奶”一病倒,他就驮着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请了专家医治。姨婆说,怕是上天也妒忌“葱爷”的聪敏,才夺去了他的听说能力。而我见到“葱爷”时,他是留守的“孤家寡人”——“葱奶”病逝,女儿去了城里生活。

我去姨婆家串门时,“葱爷”总笑呵呵地往我手里塞各种小零食,比整天跟他身后讨要的表弟多得多。姨婆不种葱,她做菜时,只需拉上“葱爷”一比画,“葱爷”就去土里拔来大把喷香的大葱,在院角井台边择洗干净后送去厨房。

姨婆笑说,不是谁都有资格免费吃“葱爷”的葱。葱爷虽说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但心里明镜似的,他只跟真正喜欢和关心帮助他的人和睦相处,是个不吃哑巴亏的哑巴。

“葱爷”家挨姨婆最近,几十年来,姨婆总对他关照有加。“葱爷”特别信任姨婆,隔三岔五就激动地过来跟姨婆比比画画,“讲”谁谁暗地欺负了他,被他证实后又反击回去。

女儿们探望“葱爷”时,习惯先去姨婆的院坝报到。“葱爷”瘦长的腿麻利地跑上跑下,忙着去街上买鱼卖肉,忙着走东家串西家拉他喜欢的人来吃饭,忙着往姨婆的灶里添柴火,忙着去地里挑葱拔葱。他的女儿们则一边跟姨婆拉家常,一边张罗出一大桌热气腾腾的可口酒菜。

如今,“葱爷”已年近八旬,他不再一趟趟往外送货。那些饭馆的老板早已习惯把摩托车“突突突突”地骑到姨婆院里吆三喝四,“葱爷”就笑眯眯地叼着香烟,拖着大秤杆出来,从从容容地把人领去某块种葱的地头,等着为大葱过秤,钱货两讫。他依旧独居老屋,依旧种大葱,依旧会塞我小零食。

只不知何时起,人们都唤他:“葱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