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班第一天,一晃四十多年

版次:007    2024年03月23日

□沈治鹏

打开红色退休证,光荣退休几个字炫目。记忆一个趔趄,跌入上班第一天的时空。

40多年前高考落榜,于是自谋出路成了名个体户。干了一年多,亲人觉得铁饭碗更好。一考,就进了工商部门。

造化总捉弄人。当时为做生意四处托关系找门路,才弄到一个临时营业执照。转眼间,给别人发执照了。

小伙伴们很高兴。尽管被分配到县里最偏远的盘龙工商所,还是坚持送我。他们并非因我从浪迹江湖摇身一变成了公权在握者而讨好我,不送,那铁哥们儿的硬度就值得怀疑了。

头一天排队买好票。次日一早,四个小伙伴灵巧如猴把铺盖席子脸盆几大捆拉上汽车顶棚,用洪荒之力捆牢。勇勇不放心,又使力拽了拽,盯着行李笑了笑:“没问题!”

不到四十公里的路颠簸了近三小时,感觉人都散架了。抬着全部家当,穿过小镇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出街口走一段毛片石铺的土公路,上一个懒坡就到了天洋坪工商所了。

所长是个大块头中年人。目光逼人,致辞像那头板寸简短、干脆,把我们预存已久的拘谨一扫而光。

一个叫练向和的协管员领我上二楼:“就是这个寝室。床还没铺好,一会儿我弄捆谷草来铺起!”

空荡荡的房间一角放着一张旧床,一张课桌模样的桌子摆在窗前。阳光透过窗户照在稀牙漏缝的桌面,似乎显得有点尴尬。我很满意。住楼房,独立房间,人生第一次。

所长很热情,安排炊事员老李买来两斤二刀肉。一大盆回锅肉、一大碗蔬菜和一大钵煮了回锅肉的菜汤摆上八仙桌。桌上还放了一壶酒!

“小沈,我喝不当得酒。上班第一天,你们年轻人多喝几口,高兴高兴!”所长一脸威严很诚恳,我们诚惶诚恐很感激。

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伴如入无人之境,两杯下肚就放肆起来。不一会儿,都飘飘然了。所长见状,似乎很无奈:“我来陪你们喝几杯,也表示欢迎新同志!”

先是惊讶,然后惶恐,继之慨然接招。所长喊拳当了一庄又一庄,一众人输了一轮又一轮。所长仿佛施了魔法,小伙伴们的脑袋如多米诺骨牌,纪律性很强地耷拉在桌上。至于什么时候结束的,谁都记不起了。

在迷迷糊糊与歪歪倒倒中,幸好在税务所工作一年多的同学冉启川来了,把小伙伴们送上了回家的末班车,我则倒在他的床上梦起周公来。

吐得一塌糊涂是必经程序。昏睡到晚上八九点终于醒来。“继续睡嘛!”见我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启川不再坚持。

跨出门,一片漆黑浇得我酒醒了一半。启川说:“乡镇不停电才是怪事,我们早就习惯数星星过黑夜的日子了。”

高一脚矮一脚在黑暗中穿行。仿佛摸索了一个世纪,才来到工商所大门。同事们早已进入梦乡。由于没有大门钥匙,吓得酒又醒了一半。哪敢敲门啊,只得悄悄翻墙而入,蹑手蹑脚上楼,睡在谷草铺就的床上。

后来方知,所长是当地有名的酒罐,我们这帮小毛头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那天若要认起真来,恐怕都回不去了。

温情脉脉的同事不愿说不知天高地厚,只是用“初生牛犊不怕虎”做了一个文雅的小结。而今想来,我们哪是牛犊,牛犊起码有看起来尚可吓人的小牛角,在下山虎面前,小伙伴们不过是几只小绵羊而已。

一场宿醉,为我翻开了职场粉红色的序章。

再后来,去买了一盏马灯。我明白未来的路很长,独自行走是人生的宿命。当你走在陌生的十字路口,一定要把心灯高高举起,路人的热情可以颔首微笑,漆黑的世界却需要自己去照亮。看好路,自己去走,朝着心中的方向。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我轻轻合上红色退休证,就像拉上职场剧终的幕布。一开一合间,个中的酸甜苦辣,已经压缩在红色的本本里,暂且存放进记忆的硬盘。

迈开步子,轻装上阵去赶人生的后半场。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