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3月28日
□李晓
这个春天,一群蜜蜂比我更早探望花田。
春风里,这一群组织严密分工明确的蜜蜂,穿梭在万州弹子镇山脉下的油菜花田里,“嗡嗡嗡”飞舞着,发出电波一样的声音。200多亩油菜花纵情盛放,形成盛大的金黄方阵,接受着万物生长春天里的检阅。我忍不住躺卧在花田田埂边,在浓郁的菜花香里,观察这一群辛勤蜜蜂忙碌作业。荡漾在油菜花海之上的蜜蜂们,在吮食了花粉后,带着圆滚滚的肚子又飞进蜂巢中,负责蜂巢里酿蜜的蜜蜂,已在那里等候许久。
弹子山下排列着风情百态的民居,湛蓝天空的阳光,如金黄透亮的蜂蜜倾泻下来,流淌在鱼鳞状的青瓦屋顶上,洒落在高大乔木的树冠中。85岁的宋大妈这时候出门,在阳光中眯缝着眼睛,带着一种喜悦享受的心情望着这些宝贝们。宋大妈的幺儿子,就伺候着这一群蜜蜂。房檐下悬吊着几个蜂巢,一群密密麻麻的蜜蜂似乎在“嗡嗡嗡”声里交头接耳,分享着春天里采蜜的欢喜。
3年前,宋大妈的幺儿子孙大哥,在春天里回到故乡,令他震撼的一幕出现了。阳春三月,家门前的油菜花田,油菜花一夜之间齐齐绽放,它们高擎着春天的高脚酒杯,让一群群野蜂扑进去吮吸着花粉,油菜花散发的芬芳,让一个如油画里的村子,在春天里呈现出微醺状态。菜花渐欲迷人眼,新燕喃喃啄春泥。南归的燕子,让这个在外打工归来的中年男人,涌动着回乡创业的冲动。
这其实不是一时冲动。回到故乡,是因为根须扎在那里,故乡的山山岭岭睁开眼睛,在凝望着孙大哥,那条叫浦里河的故乡河流,“哗哗哗”奔流着,在梦里也流过他的心田。乡愁如酒,一旦经过时间的发酵,愈加浓烈。前年秋天,孙大哥从沿海一个城市回到故乡,他开始从事一项甜蜜的事业,就是养蜂,开民宿。为了养蜂,孙大哥专门去学了养殖技术。人与蜂之间,其实也有一种奇妙的缘分。而今,孙大哥家的土蜂蜜在市场上供不应求。村子里一个同样创业的回乡大学生,通过电商直播平台销售孙大哥家的土蜂蜜、清脆李、山桃、蜜橘,这些在农历二十四节气的天光雨露中浸润故土山水的山货大卖。食物是一道最为灵敏的引子,它打通了胃,更升腾起在外游子的袅袅乡愁。
我去孙大哥的民宿做客,他如数家珍跟我讲起了蜜蜂的故事。而今,他俨然成了一个蜜蜂通。他告诉我,一斤蜂蜜,大约需要一只蜜蜂采蜜2万多次,飞行里程达15万公里,采集上百万朵花,简单点说,一只蜜蜂每天采蜜10次左右,也就最多能够采集到50毫克的花蜜。我对这组数据惊叹不已。孙大哥说,而今母亲的早餐,就是用土蜂蜜煮荷包蛋。我望一望旁边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宋大妈,她面色红润如树上新鲜的红苹果。
今年春天,孙大哥增加了60多个蜂箱,他把蜂箱安顿在树丛中,蜜蜂们集体飞舞到空中时,发出的声音如直升机的螺旋桨声荡漾在春风里。其实这个村子早年也有养蜂人,但那些年荒秃秃的山峦,根本养不活蜜蜂,养蜂人还要雇人挑着沉甸甸的蜂箱,风餐露宿跋山涉水去远方放蜂,那点可怜的收入勉强维持着油盐酱醋的基本生活。有多少甜蜜,就由多少苦涩酿成。孙大哥记得,有个养蜂的长辈,因为常年肩挑背扛,到了晚年,弯弓一样的瘦瘦身子沿路前行时,几乎是匍匐在土地之上了。
在孙大哥的民宿上方,有一个粼粼波光闪烁的水库,当地人叫它池海。这是大自然的恩赐,也是一个回乡创业的乡人杰作。水库经过扩容建设,成了湖,成了“海”,成了湿地公园。每到春天,池海上空,成群的白鹭、苍鹭、鸬鹚、野鸡光临,它们把池海当成了栖息的家园,群飞的天堂。孙大哥爱蜜蜂,也爱那些鸟,人与自然、人与禽鸟动物和谐共生,这才是美美与共的幸福家园。
花的心藏在蕊中,每个花期都不会错过,共听日月星辰唱歌。孙大哥家门前的花田,也是这个村庄颤动的心房。这山山岭岭的变化,悉数纳入了花田的心房。
那几年,花田不是花田,也不是稻田麦田,它荒芜了,杂草疯长,刺痛了留守人的心。以田为纸,以犁为笔,以水为墨,牛与人一起挥毫泼墨作画的春播秋种场面没有了。回乡的孙大哥也感慨不已,还有几个腿上沾满泥浆的庄稼人,陪他坐在村子屋檐下,听那春夜里沙沙沙的喜雨,陪他坐在山坡上,听那蛙声一片,听那踮起脚尖的风,从庄稼地里吹过,从稻花田里吹过。
孙大哥的感慨,在弹子的群山间有了回响,在镇上人的心里有了回响。农文旅融合的小镇和美画卷,如时间轴一般缓缓打开。镇上相中了这块深山宝地,除了种稻谷,还可以种油菜花,这也是在大地作画。春天,绽放的油菜花,金黄花海成了一幅天地之间的巨大油画。
今年春天,花田迎来了四面八方的游客。春天的节目根本不需要彩排,以花田为背景的舞台上,舞狮、川剧戏曲、花海上空纸鸢飘飞、花田食香、花田T台时装秀,这些上台表演的人,很多是村里的乡人。乡间艺术的细胞,在花田里激活,在花田里美爆了。
我在花田旁边的村史馆里,看见了一个村子血脉的上游,看见了它生生不息地涌流。在一幅乡人最美面容的照片里,我看见了宋大妈,这个老人的笑容,如那花田里的花,粲然绽放。
花田的心,就是乡人们的心,就是大地的心。我们都是爱田的人,它恩深意重,本分厚道。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五桥街道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