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凤冰

这是长江边的一个小镇，人们叫它朱杨溪，地处江津区西部，长江的北岸。每年春节回老家的时候，乘坐重庆至内江的慢车，也就是绿皮火车，其中就经过朱杨溪站，列车在这里只停靠几分钟。小小的站台上，拥挤着有扛着大包小包的返乡人，或是外出的打工人；有背上背着行囊，怀里抱着婴孩，甚至手里还牵着一个的远嫁女人；还有背井离乡的莘莘学子……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听着道别、呼喊、寻找……此起彼伏的声浪，觉得驶往家乡的绿皮火车，速度很慢很慢，停靠在每一个小镇的站台，迎来送往着满身的疲惫和渴望。

据《朱杨乡志》记载，20世纪80年代，朱杨境内仅有一条主公路，村社间通行只有几条石板路和泥巴路。1953年随着成渝铁路的开通，这里设了朱杨溪火车站，所属成都铁路局，离成都站380公里，离重庆站124公里。从成都南下到贵阳、广东、广西，以及东进到上海、杭州的特快、直快、普快列车等每天数十趟经过、停靠这里，流动旅客上千人，每到春运高峰期，更是客流量剧增，甚至一票难求。朱杨溪火车站是长江上游与成渝铁路交会的第一港，长江和成渝铁路在此邂逅，相伴而行，朱杨镇因此成为了成渝线上重要的水陆码头。虽然只是一个三等小站，但它却是辐射周边的枢纽，朱杨镇上游的合江、泸州、习水、赤水等地的客商、货物都要先在朱杨溪站集结，再经成渝铁路到达各地；火车拉来的玉米、小麦等货物，也是在这里通过水路转运出去。一艘艘南来北往的轮船和一列列满载的火车在这里汇集，小镇上横穿过街面的铁轨，在阳光下锃锃发亮，不远处祖定寺的钟声踩着点回荡在江面，火车过境时人们的等待，似乎更多的是期盼，期盼着家人平安归来，期盼着列车为小镇带来繁盛。

朱杨溪火车站，一个老成渝线上的小站，一个长江边上的老站，驶过了滚滚的车轮，陪伴着南来北往的江轮，蜿蜒的铁轨依偎在江畔，把曾经的故事沿线找寻。

在改革开放初期，利用朱杨溪火车站的优势，国营红光川顺转运站应运而生，原属国家第五机械工业部（即兵器工业部），是一家三线建设军工企业。始建于1966年9月，1972年竣工，是当时全国兵工系统最大的航运企业，承载着国家重点能源企业——泸州天然气化工厂、赤水天然气化工厂等所需物资的中转和储运任务。它不仅拥有自己的铁路专用线，还有固体危险品码头、液体化工品码头等四个码头，以及化工危险品库房和储罐。随着货运量的不断增加，修建了由车站通往码头的绞车轨道，配备了绞车，减轻了人工装卸的压力，码头上有10多座高耸的装卸吊塔和铁驳趸船。江面上满载粮食、化肥的轮船昼夜穿梭，街上人流如织，旅店、饭馆鳞次栉比，晚上依然灯火不歇。据说，这里往来运输的化肥、液化气、粮食等物资超过码头吞吐量的50%。

随着铁路优势逐渐被高速公路取代，2000年后，老成渝线铁路逐渐退出历史舞台。2017年，朱杨溪火车站不再办理其他客运业务，目前仅存往返于内江与重庆南之间的绿皮火车经过、停靠，曾经充满烟火气的绿皮火车有了年代感。每天两趟的绿皮火车列车还是会准时进站、出站，但车站内的售票处、存包处已经不开门营业，检票口也不再检票，只有站台几乎没有什么变化。火车进站后，身着制服的乘务员打开车门，放下梯板，零零星星的旅客和当地人直接上车，车厢内空余着许多座位。列车行驶一会儿后，便有乘务员来卖车票了，干净整洁的车厢内除了少了乘客的喧闹，我总感觉还少了些什么。“妈妈，我要喝可乐！”旁边孩子的话音让我恍然大悟，原来少了瓜子、花生、矿泉水的叫卖声，少了站台上的江津老白干、江津米花糖、江津广柑的吆喝声，少了那份浓浓的烟火气息。

小站依然承载着人们的起点与归途，只是行驶着的已是记忆旅程。伴随着有节奏感的车轮声，再也回不到流逝的岁月……

走过空荡荡的货场，听着脚步的回声，阳光从柱子间斜射进来，角落里的石狮墩上依稀可见“朱扬运输站五绞车道”的字样；枝叶茂盛的小叶榕，树干和根布满了库房的红砖围墙，已牢牢地抓住砖块；职工宿舍的窗台上，放着一双被遗忘的白球鞋；沉寂的信号灯、千疮百孔的枕木、锈黄的铁轨交错延伸；塔吊像凝固似的矗立在绞车轨道尽头，锈迹斑斑的平板推车、钢丝绳默默地停滞在荒草里。跨越七条绞车轨道的人行天桥，两端台阶上的野草快有一人高了，刺藤缠绕着再也无法通行，桥边“行人走桥上”牌子上的字迹依然清晰可见，被雨水冲刷后的红色水渍，仿佛岁月留下的泪痕。

我们穿过桥下荒废的车道，眼前是一栋陈旧的两层农家小楼，古式的琉璃瓦屋顶，一扇暗红色的大门上挂着“老站旧巷民宿”招牌。听说老板并不是朱杨人，他曾经是长江上跑船的船工，以前常常随货船在这个码头停靠，退休后便租下了码头边的这座小院，为了自己的那份情怀选择了这里。我们坐在院子里，喝着茶，摆着龙门阵，崔老师一时兴起还拉起了二胡，小院里飘起悠扬的乐曲声，伴随着祖定寺响起的钟声，江水泛起层层涟漪，流淌着小镇的新旧故事。时光修补了记忆，沉淀出美好。

进入新时代，朱杨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个曾经商贾云集的小站，这个曾经川流不息的黄金码头，这个曾经热闹非凡的小镇，是摄影师镜头下的浓浓乡情，是《忠公八犬》的取景地，是人们记忆之旅的歇脚点。如今，它与永川长江大桥、重庆三环高速公路相邻，一个既有“高颜值”又有“内在美”的水陆码头小镇重新屹立在人们眼前，乡村振兴、奋进新时代的美丽画卷，已徐徐展开。

（作者系重庆市江津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