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7 2024年04月05日
□谭大松
“二舅,圈里那几头猪的两顿食交给你喂了!”“娃儿明天结婚,二舅要来主厨哈!”“水田要栽秧,二舅过来救救急!”“托二舅赶场买瓶农药!”……
队上年轻人喊得热火火的二舅,并非他们二舅的父亲总是甜甜地答应着。
怀念故去的亲人,总是怀念他们活着时的缕缕亮光,或养育之恩,或与人为善,或刚正不阿……而我怀念父亲,除了这些,还有父亲甘当外人二舅的情怀。
读过一年私塾,一手小楷写得圆润,又为人公正,耿直坦率,因此深得乡里乡亲信赖的父亲,先后被他们推举为生产队队长、大队出纳,直至大队长。队上分粮食,大都由父亲掌秤,不管张三李四王二麻子,他决不厚此薄彼,从不看人短斤少两,父亲越发地赢得一个队百余号人的敬重。
“上坡了,上坡了!”集体劳作那些年,每当司晨的山雀唤醒黎明,时任生产队长的父亲,洪亮的声音就在老家上空响起。走进田间地头劳作,父亲也会和社员们轮番地唱着山歌,悠悠扬扬地山歌快乐了劳作的人们,也化作你追我赶的音符,一块几亩地的农活,要不了多久就能收工换地方。
土地下户那一阵,齐刷刷的手举起来,一致推荐父亲丈量土地,相信父亲一碗水端平。事实上,不管姑爷舅子,谁想要父亲偏一竹竿,那是空想一场。父亲手里的竹竿总是不偏不倚,不会多出一分,更不会少一分。田地、山林、塘堰、牲畜、农具等集体财产分到了家家户户,父亲的公正奏响了这个关键时节和谐的弦音。
父亲掌厨的手艺在当地有些许名气,尤其蒸的蓑衣饭(包谷和大米混蒸而得名)最拿手,黄白相间,色泽入眼,喷香可口。哪家有红白喜事,十有八九约请父亲去主厨掌勺。吃过苦中苦,方知油米贵,父亲乐意献出最好的厨艺,还为主人家精打细算。
父亲山歌唱得好,丧歌也唱得有板有眼。老家周边的老人百年仙逝,天黑了坐夜,身强体壮的父亲坐在灵柩前,一坐就是天亮。过了耄耋之龄,父亲依然要去给逝去的老人坐夜唱丧歌。父亲81岁那年,我回了一趟老家,那晚,已是月上柳梢,冲天的鞭炮“噼噼啪啪”地响起来,又一位老人归了天。父亲不顾我的劝阻,执意要去追念老人。我只好追了过去,陪在父亲身旁,父亲唱丧歌的嗓音大不如以前亮闪了,可他还是那样地专注,那样地投入。我的内心却隐隐地灼痛着,忧虑父亲经不住岁月年轮的碾压,突然有一天被压垮。我多想父亲待在家里颐养天年,再活几十年。
你敬人家三分,人家就会敬你三尺。父亲老年痴呆失忆那两年,经常有人来家里看他,“二舅、二舅”的喊声不断,都想以他们热烈的呼唤唤醒二舅的记忆。
父亲85岁那年驾鹤西去,老家人接二连三地跑过来坐夜陪伴。“二舅好人呀,怎么说走就走了!”“二舅再享几年福,多好啊!”……伤心的呼唤响彻在父亲的灵枢旁。在天有灵的父亲,一定听见了“二舅”的真情呼唤。
(作者系重庆市作家协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