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4月08日
□刘云霞
跟随丈夫去福州定居的四姐,仙去多年,撇下一双儿女。2023岁末,姐夫夏大哥携家带口回乡探亲。儿女各自成家,下一代四个娃,姐弟俩各两个。姐夫是第一次见,他是本地罗坝人。
我从老公口中,得知这个寒假他们全家人要回来。那天,我们回到老家。夏大哥在院坝的木高凳上坐着,专心看着二哥蹲着身子择芹菜和葱蒜。
见到我们,在一边玩的孩子们有些好奇,礼貌地笑了笑,来回打量着我们。“回来了?”二哥先抬头招呼。夏大哥微笑点头:“车停在外面的吧?坝子里不好调头。”这是老家人的习惯,即便是懂得城里人那套客气的起立、热情的握手寒暄,回到老家,他们依然回到当初的矜持。
嫁到赵家29年,从没见过夏大哥的面。我对他知之甚少,也以为他对我同样知之甚少。午饭后我提议去刁家厅学校看看,夏大哥说:“那是你的根据地哦。”刁家厅是我工作的第一站,在那里一待就是八年。他身在千里之外,是如何知晓这些事的呢?
公公在世的时候,去福建待过一年。1997年夏天,我儿子出生。坐月子期间,他委托夏大哥自福建打回电话,叮嘱二嫂说:“家里喂养的鸡多捉几只给她。”二嫂不屑:“捉多捉少是我的人情。他那几十只小鸡娃喝空气晒太阳就长大了吗?”我才知道公公前一年秋天孵了一窝小鸡,去福建之前,几十只毛茸茸的小鸡仔委托给二嫂喂养。而今添了孙子,他想起了当初喂养那群鸡的初衷。说归说,二嫂依然捉来好几只已然肥大的鸡,母的公的都有。那时候没有月子中心,也不知道科学的月子餐,整天吃炖鸡肉喝炖鸡汤,鸡肉在嘴巴里嚼烂了都吞不下肚去。
四姐与夏大哥相识于一场赶集。1974年冬天,四姐跟随二嫂去赶罗坝场。四姐摔了一跤,撞到前面挑箩筐的一个青年男子。二嫂一边把四姐扶起来,一边向收拾箩筐的男子道歉,才发现男子是娘家一个村的,还是她本家兄弟。待到过年,二嫂回娘家,本家兄弟送来一双线子手套,支支吾吾请二嫂务必把手套交给四姐:“那天看她手背上冻疮都是好几个。”就那样摔一个跤,夏大哥与四姐相恋了。他们的恋爱却遭到四姐一家的强烈反对,理由是夏大哥是富农的后代。尤其公公,更是提出“有他无我,有我无他”的决绝誓言。
一边是父命难违,一边是恋情难舍。自古忠孝难两全,无奈之下,四姐跟随夏大哥登上了去南方的列车。很长时间里,四姐是家族里的羞辱和禁忌,即便逢年过节也不会有人不识趣地提及。
这一别返乡时,四姐已是一双儿女的母亲。2012年,四姐癌症复发去世。四姐先后回来过五次,夏大哥一直没有回来过。也难怪,异乡立足,白手起家,一家之主,要挣钱养家,来来去去折腾,他耽搁不起。
他们的故事我只是道听途说,却依然为他们当初的勇气心生钦佩。四姐与夏大哥,隐没在市井里的平凡百姓的爱情,依然充沛着令人震撼的美丽。
如今四姐已去,缠绕在夏大哥心头的,是早年的回忆,却是最深刻最重要的回忆,漫无边际。毋庸置疑,积存了几十年的渴望与揣想,自他打开车门踏上这方土地就茫然了。当年的房子片瓦不存,当年的道路也不见踪影,当年的同伴已垂垂老矣。这个冬天,对于我们,是来了一大家子亲戚。对于他们,却是生命中的大事。
那天,我们午饭后没有匆匆回城,自觉留下吃晚饭。二哥二嫂忙着张罗豆花。或许,柴火烧的那锅豆花,才是未曾被岁月吞没的记忆。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