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路的脚步

版次:011    2024年04月08日

□谢子清

抽空回了一趟老家。千里之外,舟车劳顿。从凌晨的天黑,走到傍晚的天黑。

一位远房的表叔,肝癌晚期,顽强抗争大半年时间,最终于事无补,已到油尽灯枯的时候。晚饭后,我们由父亲带领去探望他。

正是深秋时节,山区的老家颇有凉意。屋子里簇拥着一大堆人,几乎都是表兄妹。表叔已呈弥留之征,面容枯槁、人形尽脱。真的瘦到皮包骨头,浑身上下找不出几斤血肉,而且颧骨高耸、嘴唇大张、牙齿半露,有些吓人。

我因翌日有事要办,寒暄、逗留一阵后便回家了。下半夜,在被窝里听到清晰的鞭炮声、哭闹声。我知道,表叔远去了。

心中感慨,生命无常,活着可贵。但更多的,则是对表叔半生操劳、天年未养的惋惜。这个从黄土里来的汉子,辛勤拉扯大三个孩子,依靠肩挑背磨把儿女送到山外去,自己却寂守山乡。最后被孤独贯穿,被病痛击倒,被时间掏空,颓然倒下,又重新回归黄土,并最终化为一抔黄土。生命的过程,竟是如此直接和短促、苍凉与悲怆。

上班不久,又接到大伯离世的消息。脑溢血,半夜突发,回天无力。这次,因为工作原因,我怎么也脱不开身,无法赶回老家吊唁,只能依靠一根电话线,遥寄哀思。

大伯年近八十,也算高寿。他是父辈五兄妹中,唯一识文断字的。晚年笃信佛教,已近皈依的程度,每月的初一、十五,吃斋念佛,从不间断。他还成了老家那座寺院的敲钟人,尽职尽责,风雨无阻。

或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应了老家人常常戏谑的说法——在睡梦中死去,安静安乐,少有痛苦。

加上我还在读大学时就故去的二伯,父辈五兄妹只剩仨了。母亲在电话里告诉我,大伯就选择葬在二伯的坟茔旁。两兄弟坟头相邻,永远相伴。

在老家有一种习俗,死去的亲人,就葬在自家的地里,隆起的山梁上,黄土掩埋,青砖砌墓。这样,每天下地、收工,都能和坟头打个照面。有时休息的间隙,自然要聊一聊那些陈年旧事,谈一谈就在跟前土地里沉睡的亲人。仿佛,他们从来就没有离开。

时间是一把无情的刀,把年幼雕成年老,把年老雕成消失,无人幸免。还好,回忆是一种坚硬的对抗,可以磨钝岁月的刀锋。

有好长一段时间,半夜里醒来,总是莫名地恐慌。“我在哪里?”这种发自内心深处的诘问,似乎瞬间就击垮了“此心安处是吾乡”的自我慰藉。

曾经有人说过,一个人十五岁之前生活的地方,将是他一辈子的原乡,魂牵梦萦,风吹不掉,雨打不湿,安放着他最脆弱的牵挂和回味。

不禁深深地后怕,我这些年奔忙的身影、游走的脚步,还能准确无误地回家吗?(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