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娇嫩的手

版次:011    2024年04月09日

□向开成

妻常说,看我那娇嫩的手,就不是一个辛苦劳作过的人。

不管我如何据理力争,终究因难以拿出可靠的证据而败北。曾有好几年,这竟成了我的一件心事。

我出生在乡镇街村,的确没有到农村干过多少农活,初二下期暑假,仅仅被母亲逼去舅舅家挞了一次稻谷,就累得腰酸背痛了几天。

然而,我又实在没有被娇生惯养过。

大概读小学三年级时,母亲就开始卖泡粑。那时,我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用铁铲将煤炭灶里的二炭铲出,用撮箕运到河对面的垃圾场,选出还可以再次利用的二炭,再从别人家还没有选干净的二炭粉里,捡出可用的二炭,装进自己的撮箕里。回家后,才能做作业。

小学快毕业时,我学会了挑水。我家距离水井也不过三百米,然而那却是一段漫长的征途。现在还记得,第一次去挑水是由父亲带着,我挑的是厚重的木桶,只挑一对空桶,我就换了几肩才来到水井边。在父亲的帮助下,费了很大劲,用担钩提上两个半桶水。回来路上,半桶水左荡右摇,双肩扛不住,只得停下来歇气。看着父亲满满当当慢慢悠悠走在前面,咬着牙走一段,又停下来。到家的时候,感觉人都有点虚脱。

半年过去,我终于可以最多歇一次气,就挑到家了。其间也不乏受人欺负之时,小镇挑水的人很多,半边街的巷道又窄,健壮的大人们在后面催促我快点快点,搞得我桶里淌出的水打湿裤管,狼狈不堪。

父亲所在的甜食店解体,回家与母亲一起卖泡粑后,家里的生意更加红火,我的劳动又增添了一个——推磨。

石磨是曾做过石匠的父亲亲手打磨出的连盘石磨,因为每天需要的米浆至少几十斤,父亲忙不过来,我便加入推磨的行列。舀米浆入磨孔,只有母亲才能胜任。

弓箭步站好,一推一拉不能太快不能太慢,要的是巧力和耐力,一磨槽米浆出来,才可以稍作歇息。那时,我的力量在增长,手指老茧也慢慢凸显而出。到我中师毕业,我早已蜕变为只需一个人就可以推满一磨槽不歇气的高手。

真正让我手娇嫩的还是蒸泡粑。舀米浆到蒸格小圆框不难,难在顶着烫手热气换出已熟的蒸格。到了夏天,煤炭汹涌的火力,掀起阵阵热浪,让人几乎不敢靠近灶边。

挑泡粑,可谓水火两重天。用左手蘸一点干净的冷水,接住右手挑出的泡粑,飞快地扔到小簸箕里,冷与热交替刺激着手。赶上暑假,从晚上12点过,开始蒸泡粑到第二天上午11点左右。到了弟弟读高中和大学,父亲蒸上半夜,弟弟蒸下半夜,我和母亲蒸白天,并负责卖泡粑。长时间干下来,双手常常会被漂白,掉上几层皮是常有的事。一家人的手也因此弄得“娇嫩娇嫩”的,唯有父亲因手上皮肤干燥而经常皲裂。

20世纪80年代,买泡粑,农村喜欢拿米来换,一斤米可以换两斤泡粑,补一点差价,母亲要求我和弟弟称米,秤可以平一点,称出去的泡粑一定要“旺”,绝对不能扣秤。为了这事,全家还争执过,最终还是听母亲的。生意就要这样做,赚钱就行,何况挞谷子的人家比我们还要苦,不能亏了他们。

好多年后,家里不做生意,这些陈年旧事也随之束之高阁,我自然拿不出反驳妻的依据,毕竟从事教学工作三十来年,我也算脑力劳动者。只是每逢这时,总会看看自己“娇嫩”的双手。只有我清楚,它们是用实打实的劳动换来的。

(作者系重庆杂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