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期间,重庆最神秘的大学、最有火药味的大学

重庆兵工学校往事

版次:006    2024年04月13日

□姜孝德

江北的文学前辈万龙生老师给我讲,他的父亲毕业于重庆兵工学校大学部(以下简称兵大),以前从未听说过这所学校,我很好奇,从此,开始了我对她的探索之旅。

可以说,抗日战争期间,重庆最神秘的大学、最有火药味的大学,非重庆兵工学校莫属。它是一所培养造武器人才的专门学校。谁也别被它的名称所迷惑,她不仅培养了当时造武器的人才,也为新中国的两弹一星(原子弹、导弹和人造卫星)事业培养了骨干力量。

追溯兵工学校的起源,总以为是抗战爆发后创办的学校,而后迁到了重庆。仔细一查才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兵工学校的前尘往事

1916年1月,汉阳兵工专门学校成立。由汉阳兵工厂主办。兵工学校招收了两届学生,就被兵工厂的继任总办以资金困难为由停办了。到1925年,学校才恢复重办。

1932年,兵工学校奉命迁往南京,并且升格为“军政部兵工专门学校”,这就好比一个厂办大学一下子升格为国立大学。规格提高了,好的老师也愿意去了,那些曾经在外国学武器制造的留学生也去了。

1934年9月,李待琛走马上任兵工学校,他是个清醒的人,他深知在民族存亡的关键时刻,兵工学校能够早出人才、出好人才,就是对国家最大的贡献。于是,他剑走偏锋,要特招大学理工科二年级的学生,这样的学生到兵工学校再培养三年的兵工专业知识,就可以成材,为国家所用。虽然这样也的确招到好些个顶尖人才,但毕竟有限。

1937年,上海8·13事变之后,日机时常轰炸南京。南京危在旦夕,学校不得不于11月迁往湖南株洲。到了株洲不久,发现战争发展的速度太快了,株洲也不是什么安全之地,于是,又于1938年1月迁往重庆。最初,在重庆城里的五福街至圣宫复课,并且也开始招生了。岂料,就在这一阵,丧心病狂的日寇对重庆实施了无差别轰炸,学生们几乎每天都在跑空袭,还怎么上课呀!于是,校长立即把学校迁出重庆城。1939年5月,学校迁至沙坪坝小杨公桥(现重庆大学C区)。同年12月,学校改名为军政部兵工学校,改名的同时,学校增设了大学部——造兵系、应用化学系划归大学部,各种训练班划归专科部。

兵大的校长与老师

当年,谢光选在同时考上了三所大学的情况下,他为何要选择兵大?当时他考上的三所大学中有西南联大、中央大学(以下简称中大)、兵大。西南联大是清华与北大的组合,说是亚洲第一名校,应该不会有人怀疑;中大是当时亚洲最大,并且也是一流的大学,而兵大只是一所新学校,没有从前的辉煌。他回忆说,他考中大,考得并不是很好,而成绩排名却靠前;考兵大,他觉得考得很好,但排名却靠后,由此他判断:有实力的学生都考兵大,说明这所学校好,于是他选择了兵大——他后来成了新中国的两弹一星功臣。

我们又说校长。

那位要特招大学二年级物理生的校长李待琛,他先在哈佛大学攻读冶金学并获得博士学位;后来又进日本东京帝国大学造兵科学习。他被后世誉为“兵工国宝”。他的贡献之一,就是加快了我国兵工人才培养的速度;贡献之二,他任校长期间,为提高学生的理论水平和应用能力,将国际先进的教育理念引进兵大,增加了《军事与技术》《兵器计算》等基础课程。

李待琛在兵大只呆了四个年头,就被调走了,理由是有更重要的任务给他,最终,他到巩县兵工厂当厂长去了。当时的巩县兵工厂,是民国四大兵工厂之一。

李待琛之后,校长先后是兵工专家梁强、著名物理学家方光圻、杜文若。

说了校长,再来说说教授。

兵大的教授有两种,一种全职教授,一种是兼职教授。全职教授,是兵大自己的教授,但较少。兼职教授是外校聘请来的,主要是重庆大学与中大的,学校给他们的待遇极好,有较高的薪酬、有专门的轿夫,学校还安排了休息用的住房,并有战时极难买到的米、油、布之类物资。当时,兵大曾放言,只要是兵大看上了的教授,没有请不来的。

下边,我们看看兵大的教授是什么水平:

张述祖,德国柏林大学物理学博士,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弹道学博士,主讲弹道学;1949年之后,为创办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哈军工)立下过大功。

高庆春,兵工专家。曾就读于日本东京帝国大学造兵科,曾任兵工署第21工厂总工程师;1949年之后,曾任北京工业学院副院长兼兵器系主任、太原机械学院(现中北大学)副院长。

余潜修,数学教育家,曾就读于日本帝国大学数学系,后任兵大教授、湖南大学教授。1949年之后,任大连海军学校教授。

周雪鸥,著名数学家。本科毕业于国立东南大学、硕士毕业于美国俄亥俄州立大学。曾在东南大学、西北大学、中央大学、兵大任教。1949年之后,曾在重庆大学、四川大学担任教授。

鲍廷钰,弹道学家。毕业于兵大,曾任兵大教授。1949年后,曾任哈军工、炮兵工程学院、华东工程学院教授。

……

兵大教授,去了台湾的不说了,留在大陆的,十有八九都成了哈军工的教授,或者说兵大的教授成了哈军工的骨干力量。

兵大的优秀学生们

说了校长,说了教授,我们还得说说兵大的学生,毕竟一个好的学校,最重要的指标就是能培养出优秀的学生。

学生第一人非任新民莫属。任新民,1940届,毕业后分配到兵工署第21工厂工作,任务是参与仿制德国98式步枪。不久,他被召回学校当老师。1944年,他到美国密歇根大学研究院学习,先后获机械工程硕士和工程力学博士学位。他原本是中央大学物理系的大二学生,为了实现科技救国的理想,他考入兵大。后来,他成了中国航天事业五十年最高荣誉奖获得者,他从事导弹与航天型号研制工作,在液体发动机和型号总体技术上贡献卓著。他曾作为运载火箭的技术负责人领导了中国第一颗人造卫星的发射;曾担任试验卫星通信、实用卫星通信、风云一号气象卫星、发射外国卫星等六项大型航天工程的总设计师,主持研制和发射工作。他是全国23位两弹一星元勋之一、“中国航天四老”之一。

徐兰如,1941届,中国航天事业的奠基人,导弹总体和科研管理专家。

谢光选,1946届,中国导弹与航天技术的开拓者之一,战略导弹与运载火箭技术专家,长征三号运载火箭总设计师。

李乃暨,1938届,中国导弹与航天技术的开拓者之一,火药与固体推进剂技术专家。

……

20世纪50年代,兵大的学生是新中国兵工生产的骨干力量。当时,沈阳五二厂有个A3 102mm火箭炮研发小组,被人戏称为“重庆兵工学校校友小组”,原因就是,他们几乎都是兵大的:组长吕去病,组员有谢光选、李乃暨、徐兰如等,这真是给兵大长脸了!

兵大毕业,也有没有从事兵器研究与生产的,如郭燮贤。他是1946届,是著名的物理化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中国科学院大连化学物理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

肯定还有许多有作为的学生,但资料太少了,查起来又费时费力,目前就暂时只有这样了。我觉得,仅这些毕业生,就足以撑起兵大的荣誉。

那些岁月中忘不了的细节

兵大之所以能够请到那么多好的教授,待遇好只是其一,诚意应该是其二吧。

有人回忆说,当年兵大是军工院校,享有特殊权利,可以弄到没有掺沙子的米,可以弄到平价的布,而且课时费还比较高,这些都是吸引教授的力量。

当年校长方光圻放言,你们说哪个教授好,即使是“三叩九拜”,我也给你们请来。举例说,中央大学的教授,到兵大上课,距离并不远,但兵大还是专门为教授们安排了轿子,那些教授们大多受过西方教育,对轿子之类的代步工具可以说是深恶痛绝,但是为了感谢兵大的诚意,也为了展示一下兵大的待遇,多数都乘坐过一两次,得意一下——那才真是招摇过市,从此以后,打死也不坐。轿子是一种待遇,更是一种诚意。

有的学生报考兵大,完全是被兵大暖人的细节融化了。郭燮贤回忆说:“1942年我从西安先到中大柏溪分校电机系报到,碰巧在同桌吃饭的戴金钊告诉我,我们两人都被兵大录取了。他热心地约我一同到磁器口兵大去看看。八期谷懋本带我们在校内看了一遍,然后到食堂吃午饭。回到柏溪以后,我才见到由西安家中寄来的兵大录取通知。当时兵大有很强的教授阵容和较完备的实验条件,家庭中的长辈们都赞成我去读兵大,将来可以有铁饭碗。但当时我对这些‘优越’条件感受不深。说实在的,我看了兵大后和柏溪中大分校相比,印象最不同的是食堂。在柏溪吃饭是站着的,添饭时更是人挤人,好几次我都被稀饭烫痛了手,而在兵大吃饭时可以从容不迫, 而且每个人有一张自己的红漆小凳子,可以坐着吃。我觉得兵大有个良好的读书环境,后来就同戴金钊一起到了兵大上学。”(郭燮贤《纪念同窗毕业50年》)

谢光选当时为什么要读兵大,费用之外,还有另外的因素。当时,他被西南联大、中央大学、兵大同时录取,最后他选择了兵大。他说,西南联大在昆明,太远,路费不说,还要交昂贵的学费,没法去;中大虽然在重庆,并且也是他喜欢的航空工程系,可以实现航空救国的理想,可是,他家太穷了;最后他选择了兵大。兵大除制图用品与文具外,住宿、服装、饮食一切费用全免,每月还要发给14元生活费,这样的好事到哪里去找哟?

谢光选还回忆,讲授“弹道学”的张述祖是湖南人,口音很重,上课时还夹杂着英语、德语和法语,在黑板上写字也是中文里混杂着英文和德文,学生的脑壳都大了,多数都看不懂,于是,学生们悄悄地给老师取了个绰号“张天师”——他黑板上写字就像是画符。

兵大于1947年迁往南京,而后迁往上海,1949年迁往台湾。去了台湾的,只是一部分,另有一部分留在了大陆。(作者系重庆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