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火记

版次:011    2024年04月16日

□廖伟

满10岁第二天,妈妈对我说:“伟子,你长大了。从今以后你得上灶煮饭了。”在河包场这好像是一个风俗,不管是男娃娃还是女娃娃,到10岁就是“长大了”,必须要去帮大人们做很多很多事情。

那时,我父亲去世已一年多,弟弟不到8岁,妹妹不到6岁。妈妈在粮站开票,每逢赶场天,排队买粮打油的人有上百米长。就这样,中午放学,我就要赶紧回家开门生火。

米要淘两三次,水烧涨后才能下锅。滚水十多分钟,打掉浮在面上的泡沫,捞起几颗米粒用手掐一下,半生不熟就得沥到筲箕里,筲箕下面是装米汤的土瓦盆。接着洗干净铁锅,放上木甑。甑子上气,再将米粒倒入。用筷子在甑子里戳几下,便于蒸汽上来,最后盖上木盖。中午1点过,妈妈下班回来,她接下了后面炒菜的工序,我就帮着剥大蒜、择葱葱、擂花椒,用小石粑窝舂香料……

其实“打下手”时已经很轻松了,每次煮饭最让我头痛的是“发火”。“发火”时,要挽一把谷草,砍一堆发火柴,选一小撮箕块状易燃的煤炭。谷草放在灶膛最下层,发火柴放中层,煤炭放最上层,铁锅放好,划燃火柴从灶孔下面点谷草,让谷草引燃发火柴,发火柴又引燃煤炭。由易到难,生火的逻辑清晰。但对于一个10岁孩子来说,这个逻辑常常是混乱的。点燃谷草,手忙脚乱拿起把破蒲扇在灶孔下猛扇,呛人的浓烟顿时在房子里弥漫。

如果生火顺畅,烟雾很快就会顺着烟囱往屋顶出去,但是十有八九第一次都会以失败告终——有时是谷草燃得太快,问题出在下层;有时是发火柴潮湿,问题出在中层;有时是煤炭里矸石太多,问题出在了上层……总之,10岁的小男孩会面对诸多的难题。解决难题又需要把铁锅端开,把灶膛里剩下的草、柴、炭掏出来,在这个环节,我的手好几次被刚刚燃烧的余热烫伤,最严重的一次,右手三根手指同时烫起“果子泡”。含着泪,重新按顺序摆放草、柴、炭,重新点火,重新猛扇。运气好就成功了,运气差还得重来……47年来,生火的梦一次次出现,梦里总是一次又一次熄灭。我在想,是不是因为生火的不易,河包场人才把生火叫“发火”?

有一次,我脑壳突然开窍了:家里照明用的煤油不正是很巴适的助燃物吗?于是,在摆好下、中、上三层之后,用墨水瓶盖倒了一点点煤油洒在煤炭上。我开心地划燃火柴,只听“轰”的一声爆炸。我眼前一热,用手抹脸,发现有点皮肉烧伤,两条眉毛被燎得干干净净。当时,我想起疼爱我的父亲,如果父亲还在,他一定会给我吹去脸上的疼痛!

妈妈回来时,看见我在掉泪,说了句:“勇敢点,没得啥子得。”她只晓得我受了惊吓和一点小伤,但她并不知道小小的我正在想念爸爸……

(作者系重庆市新闻作协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