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胜

周末，阳光甚好，这种天气不能辜负，我们一行几人去登当地有名的周公山。周公山古称蔡山，据说诸葛亮征讨西南蛮夷途经于此，梦见周公，故名周公山，也算得上是雅安的名山之一了，山顶上有周公庙遗址，还有汉代遗留下来的“八卦石”和明清的石兽、石坊。主峰金船山海拔1700多米，严格说来也不算是什么高山，但走了一个多小时后，遇到从山上下来的人，说我们才走了不到一半，望着向上弯曲的山路，看着山下旖旎的风景，有人提议，干脆就不向上走了，就在半山腰欣赏一下山下的风景，看一下沿途的植物。这个提议立即得到了大家的赞同。我也只好以尼采的一句话来附和：在半山腰，可以看到最美的风景。

这像极了中年人的人生境地。既没有年少的懵懂和轻狂，也不似年老的蓬头历齿，日薄西山。而中年，则是可以学习时尚人士不穿秋裤的，虽然油腻却也还朝气蓬勃的，从体质上讲，中年也达到较好的阶段。这是山之中途，也是人生的中途，正是适合半山腰看风景的时光，而山下和山顶都显得有些不合时宜：山下让人不甘心，山顶让人无所适从。就像飞机浮游在平流层，雪白的云层在你身边变幻翻动，你会享受到一种内心的宁静，它是那么平缓地划过天空，虽然外部也风云涌动，有一种“任凭风吹雨打，我自岿然不动”的中年镇静。正如中年的凯撒对大风浪中的水手说，镇静，有凯撒坐在你的船上。这是船到中流的境地，必须要以平和来对待之，它给人以一种无法摧毁的安全感。毕竟，灯光就在前面，毕竟，对岸就在前面……

滑进秋天的泳池，这也是中年人的泳池。不是寒暑假期，少了些小屁孩们的打闹喧嚣，这个池子一如中年人的平静。虽然说是恒温游泳池，但难免在下水的一瞬间，也会发现其实也挺冷的，特别是两腿间尤其感到冰凉。但这也是一种中年的勇气，仍然会让我猛然扑入水中，去享受这中年的激越与平静。一会儿，你感觉你仿佛回到了母体的羊水之中，与生俱来，我们就在水中。闭上眼睛，向水下潜去，在沉溺中，体会到自在，这是人生中途的体验。小时候在河里的扑腾，却无法像现在这样与水融为一体。那天，一个老年人终止了他的池中游，七十岁的老年人就需要有人陪着游，而再过段时间，这个老人就不能办卡来游泳了，一个老年人的游泳由此戛然而止。然后他会像枯藤，慢慢地朽去，最终不仅仅是与泳池告别，也是要和世界告别。

董桥说，中年是下午茶，中年最是为难。或者是说上有老下有小吧。但自己是小的时候，是老的时候，又何曾不“为难”。而在一切的“为难”中，中年是最好的“为难”。曾经有些年，因工作的关系，每年春节前，我们要去慰问一些离退休的老干部，这些人当年可以说是叱咤风云名震一方的人，但现在他们垂垂老矣，目光呆滞、步履蹒跚，上卫生间也要由人搀扶着，一种老年味弥漫着整个房间。而窗外，冬天的一些不知名的花也还没有完全凋零，有些还在努力地开着或维系着开的状态，在凛冽的寒风中，它们也努力地保持着生的尊严与快意，它们不以深冬为意，愤怒且傲慢……

人到中途，已经到达一个地方，前方的前方还是前方。却仍然有无法抵达的地方，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说的人生的遗憾吧。既要又要还要更要，这像是疯人的呓语，虽然有与风车搏斗的堂·吉诃德的勇气，但难免也让人对癫狂有一种不屑。弗罗斯特那首特别有名的诗说得很清楚：林中有两条路，你永远只能走一条，怀念另一条。人生的中途，可能还不仅仅是两条路等着你走。所以，人到中途，或停或走，都无可厚非。只要当你回首的时候，你的生命中是不是有过草木幽深的盛夏，是不是有过欢歌的溪流，是不是有过起伏的群山，是不是有过因循不觉韶光换的感叹，如果有，那么人生中途也没有太多的失落，那杯下午茶，依然还是酽酽的，依然值得品味……

（作者系四川雅安文史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