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4月25日
□沈治鹏
小时候,家里来了贵客,父亲会笑逐颜开,满眼放光地从床下拎出难得一见的陶罐酒壶。
一盘炒鸡蛋,一把沙胡豆,主客各执一杯小酒,映出满脸红光。飘香的老酒,把昏暗低矮的瓦屋熏蒸成人间仙境。父亲一高兴,用筷头蘸点酒放进我嘴里。我眉毛眼睛扭成一团:味道这么怪,有啥子吃头嘛?
20世纪80年代初考入工商局,被分到县里最边远的盘龙工商所。没多久,所长带我参加区公所一个会议。人人发言,个个表态,时间在豪言壮语中悄然而逝。饭点已过,伙食团早备好大餐——一盆回锅肉、两钵小菜汤、几堆干花生,再加白酒一壶,摆满八仙桌。我盛饭快刨,想吃完一溜了之。
“小沈,忙啥子嘛,喝点酒!”坐上八位的肖区长顺势递来酒碗。
“领导,我——不会。”老实说,那时已有二两酒量。
见领导发话,在座的兴奋起来:“年轻人,不喝酒咋个干活路?”“不把酒喝好,啥子事都干不了!”一干人好像都是卖苦力的——酒量决定力量。
“年轻人总得锻炼锻炼,等会儿划拳,输了我帮你喝!”
哪有大领导帮小毛头代酒的道理!放下饭碗,硬着头皮,撸起袖子——来嘛!
酒过三巡,几杯下肚,两眼发直,舌头变硬。区长不停给我代酒,我不停抢杯。拉锯战在我默默无语后换台,区长以一当十力战酒雄。事后所长告诉我,那天我起码喝了半斤,不过,最后的胜利者自然是酒桌上战无不胜的区长。
事后得知,下属从没见他喝醉过。正值壮年的他,行走职场得心应手,叱咤酒林如入无人之境,估子划拳精通到出神入化的境地,没人探到他究竟能喝多少。在我心中,无疑是酒场战神。随后,一旦与他同桌,就帮我代酒。发现略有进步,便劈头盖脸一阵狂夸:“我没看错人,你有潜力!”
在他的百般呵护下,在同事们的循循善诱下,我的酒量如芝麻开花节节高。每每酒后,身体飘飘然,意识呈飞翔状态,看世间,如摄影菜鸟,总处在不断调焦状态。
晕晕忽忽中,从小白迅速成长为斗士,酣战各种酒场,阅尽人世冷暖。从下级小心翼翼大杯满上,到上级漫不经心意思意思;从有求于人的唯唯诺诺,到高高在上的心猿意马;从唯恐表现不佳落下个贪生怕死,到担心护主不力一马当先拼命。每每苦战下来,只见得:满桌杯盘狼藉,一屋酒气冲天;老手高谈阔论,菜鸟默默无言。
庆幸的是,强化训练让我如释重负——不再让领导代酒了。否则,长此以往,我这柔弱的肩膀怎担待得起殷切的目光。
站在花甲的高岗上回望,历经了无数酒场。
后来听同事说,领导退休不久就驾鹤西去了,心中很是惆怅,唏嘘不已。如今公务活动已禁酒,体制中人感叹,要是八项规定早出台就好了。
如今退休后,三五好友偶尔小酌,微醺中大有轻舟已过万重山之感。不知天堂的领导有何感受,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天上宫阙不会缺酒,至少蟠桃会时可以酩酊大醉。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