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壳”而出

版次:010    2024年05月08日

冉隆姣老师 回到空壳小学校

□谭地莲

夏日周末,宅家数日的我,随朋友去寻找精神的诗意。有幸目睹空壳小学校,了解它的前世今生,了却我心中搁浅的好奇心。

几年前,一个陌生女孩自报家门称是教师要加我为好友,因为都是为人师,一贯拒绝加陌生人为友的我,竟欣然同意了。我看她的昵称“X小怪”,问她所在的学校“空壳小学校”。当时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也太搞怪了吧,难道是在调侃、戏谑?天底下还有这么个新奇稀罕的学校名字?我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那个“小怪”老师的回答却是肯定的。经聊天,才得知她名叫冉隆蛟,小时候就读空壳小学校,大学毕业后回到那里教书。

找点空闲,走进空壳小学校,我才知原来如此。它位于石柱县沙子镇卧龙村,整个学校的面积不足几百平方米,是一栋平层教学房。学校于2016年秋季就没有了师生,仅留下了“石柱土家族自治县沙子镇空壳小学校”的醒目挂牌,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空壳学校”。如今,这里已成了卧龙村综合服务中心、实践站和扫黄打非进基层工作点。

“我曾在这里读过书,也曾在这里教过书。”同行的吴定伦老师娓娓道来,同我们说起“空壳”这个名字的来历。原来学校旁边有棵不知名的历史悠久的大树,树下被蚂蚁长年累月啃噬,形成一个硕大的空洞,因此大家都叫它“空壳树”。大树下空壳里可以容纳一张八仙桌,闲来没事,村民可以在树的空壳里娱乐玩耍。不知猴年马月一场大风肆虐,刮倒了空壳树,枯死了,人们在那里修了一个小庙祭奠死去的神树,以求庇佑村子平安。随着怀念树和信仰神的日子远去,人们开始渴慕和尊重知识,于是在此修建了学校,取名“空壳树小学校”,历经岁月,后来去掉了“树”字,直接更名为“空壳小学校”。

“新学校落成,我高兴得杀了家里的过年猪,请乡村里的干部、出工师傅、当地有声望的长者和学生家长代表,一起祝贺。我亲手挥笔写下的校牌——空壳树小学校。”在卧龙村,84岁的老人吴定安,讲起空壳小学校的过往如数家珍,慈祥的脸上露出了自豪。

时间追溯到20世纪五六十年代,乡里办过识字扫盲班、乡村夜校。直到1965年秋,栗新公社党委政府决定在各大队开设一所村校,分别推荐当地有知识文化和教育情怀的人担任教师。薪酬按一等劳动力等额计算工分,年终结算分配基本口粮,另外每月补助2元津贴。吴定安当上了民办教师,播种孩子们求学的种子。最初,没真正的校园,是借用村里收粮食的公房办学。没有桌凳,吴老师取下自家楼板亲手做成;没有黑板,吴老师钻进深山老林割漆树皮取生漆自制。个中的劳累与艰辛、办学的辛酸与不易,可以述说几大箩筐,但他从不抱怨与计较。

1967年,沙子区文教办同意拨款800元建校。感动喜悦与困难重重相伴,吴老师与当地百姓合力排万难,挖地基、买木料、烧石灰、粉墙壁,众志成城,在资金短缺、交通闭塞的情况下,成功地在空壳树旁边的乱坟荒地上建起了一所学校。

吴老师那些育人的日常、坚守的日子,如山里的诗歌般动听。

在那样艰苦的岁月,竟然开齐了语文、数学、自然、音美体劳等各门学科,吴老师一人挑起所有学科教学的担子,当起了全科教师。

校园里的书声和歌声,绽放了孩子们的笑脸,丰盈了孩子们的心灵。学校从建校初的十几个学生,发展到几十个学生,再到后来的上百个学生,这既是孩子们对知识的好奇和渴求,也是家长们对吴老师的肯定和认可。面对学生年龄的参差不齐,入学条件的高低差异,他不得不对三个年级的孩子采取复式教学。学生轮流上课,错时休息,而吴老师自己却没有时间小憩。护送孩子回家,他沿途给孩子讲传奇故事和社会历史,深山小路成了吴老师行走的课堂。放学后他还经常进行家访,劝说适龄儿童和贫困孩子都到学校读书长知识。早出晚归,翻山越岭,他心里装着的永远是大山里的孩子和教育。

吴老师的兢兢业业,换来了名列全区前茅的喜人教学成绩。后来,远近的孩子都慕名前来就读。空壳小学校先后为县重点中学输送了数十人,这在当时当地真算得上是个奇迹。

岁月如沙漏,吴老师年龄渐长,难以再胜任繁重的教学工作。然而,环境的闭塞,条件的艰苦,没人愿意到空壳小学校教书。吴老师不甘心就这样让教育搁置,他就先后动员自己的两个儿子吴栋梁和吴茂林回家教书。在老吴眼里,做教育就是人生最值得的梦想和事业。外面的世界很精彩,但俩儿子终究觉得父命不可违,教育之路不可断,于是回家和父亲一道搞教育。就这样,父子仨撑起了空壳小学校。

从小在空壳小学校启蒙学习的吴定伦和冉隆姣,先后带着对吴老师的敬佩和受教育的感染,大学毕业后回到空壳小学校,承前启后,传承教育的美好,为这所乡村小学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和活力,培养出了一批又一批的人才。

石柱县融媒体编辑梁老师说:“石柱卧龙村的‘空壳小学校’才是名副其实的。”这所“空壳小学校”,其实“空壳”不空,它曾承载这里的孩子对知识的追求,对梦想的渴望,对大山外的憧憬。昔日,空壳树能容纳大家在此休闲愉悦。后来,空壳小学校的老师亦如空壳树的博大胸襟,撑起当地贫困孩子的梦想,让他们破“壳”而出,插上翅膀,飞向远方,去领略外面精彩的世界。

空壳小学校曾改变了当地无数家庭和孩子的命运。随着时代的变迁,条件的改善,孩子们都去镇里和城里的学校就读了。如今的空壳小学校,真的变成一所“空壳学校”了。我想,世人不必叹息,我们应该为之高兴,毕竟空壳小学校已完成了它的使命。

在空壳小学校旁边的卧龙村委,我见到了村支书小彭。这个年轻小伙,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石油某单位工作,而后放弃优渥的待遇选择回乡创业,那是一份浓浓的乡愁和恋家的情怀。

“回乡创业,上能孝敬父母,下能照顾妻儿,我觉得很值。”小彭开心地说。从小彭的畅谈中,我得知卧龙村在发展“风车竹海,天池卧龙”的竹笋产业,上千亩的各种竹笋林,竹根固化水土,竹笋绿色健康,能确保一年四季都有鲜竹笋,产业带动乡村振兴,农民能分红分利。我的心很震撼:个人价值与天伦之乐相拥,乡村振兴如诗画卷够美够乐。

如今的卧龙村,涵盖七个村组,家家在发展,户户有余粮。这里还迎来了八方外地人来此买房和避暑,本地人开店开农家乐,经济振兴乐陶陶。我油然而生敬意:从空壳小学校走出去又返回来的年轻人,传承了空壳小学校一代代教师的美德,长于斯爱于斯。

空壳小学校依然是空而不空,如今它履行着新的使命,发挥着新的作用,它的前世今生成为源远流长的佳话。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