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浪的母亲

版次:007    2024年05月11日

□徐成文

年迈的母亲从大哥家归来,一脸疲惫一身喘息。昔日爬十层楼不停歇的她,现在连三百米的平路也要找个地方坐坐再走。母亲感叹:我就是个“流浪的人儿”。

如母亲所言,这十多年她的确在“流浪”。

18年前的初夏,父亲突发脑溢血带着遗憾和不舍匆匆告别人世。我们怕母亲睹物思人,决定让母亲离开她与父亲生活了五十载的老家。我们拟定多种方案进行讨论,最终还是决定先让母亲住在姐姐家。姐姐家在农村,劳动惯了的母亲,依然可以在姐姐家发挥余热,喂喂肥猪,养养小兔,唤唤小鸡。这样对她的身体有益无害。

大衣紧裹的腊月里,姐姐打来电话,说是母亲的眼睛里跳进了一粒木屑,吃了几天药不见效果。我让母亲坐车赶到城里,带她去大医院眼科医治。来到城里的母亲,满眼的不知所措。我们把母亲安顿在妻子的小店里暂住。二十多天,她一边吃药一边漫步,一字不识的母亲,靠着她有限的记忆,把小店周围的各条马路搞得清清楚楚。在城里过春节的母亲,见识了许多陌生而新奇的东西。或许城里的新奇生活感染了母亲,她居然答应住在城里,不愿回到那个满眼泥土的农村。

白天的吃喝拉撒就在小店解决,我们晚上得回到距离小店1公里的小家。母亲不愿往返折腾,妻子就在门面楼上给她安放了一张简易的床铺。一天早上,妻子打开店门,一股液化气的味道扑鼻而来,妻子的心提到嗓子眼——老人家一定液化气中毒了!原来,头天晚上离开时我们忘记关掉液化气开关,液化气漏了一个晚上。幸好小店的门缝隙很多,液化气随之而溢,母亲安然无恙!不能让母亲一人单独住在小店!也不能让母亲住到小家——小家白天无人,不会打电话的母亲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我们决定让母亲住进敬老院。小心翼翼把想法提出来,母亲开始有些不愿意,听老家某某说敬老院不准出门,天天关在里面,比坐牢还惨。为打消母亲的顾虑,我们带着母亲去了敬老院,让她身临其境感受一下敬老院的日常生活。回来后,母亲乐意让我们送她去敬老院。

在敬老院里,母亲与老人们相处融洽,每天的日子如鲜花般灿烂。每逢周末,我们就会扔掉繁琐的杂事,来敬老院看望母亲,与她聊起老家的人与事。

今年春天,远在四川的大哥打回电话,说是退休在家,可以接母亲去居住,弥补年轻时没有在母亲身边尽孝的遗憾。母亲开始有些忧虑,说是怕死在他乡,魂魄回不了老家。在我们一番动员后,她坐上去大哥家的小车。大哥家住顶楼,顶楼有一块空地栽种着一些蔬菜。母亲劳动惯了,叫她停歇下来不做事,实属不易。母亲早起,一步一步移动扶梯,精心侍弄那点蔬菜,捉虫,拔草,松土,浇水。在她的照料下,蔬菜越发茂盛。空地有限,为打发母亲的寂寞,大哥买来一只小猫。在顶楼为小猫安置一个笼子,把小猫圈养在笼子里。大哥把养小猫的光荣任务交给母亲。母亲有了新的任务,侍弄蔬菜一般照料小猫……

日子久了,母亲的心病来了。我们每次打电话过去,她总是哭哭啼啼,说是老家的房子不能垮,她还要回去住呢;说身体大不如前,现在走路很吃力;说每次打开衣柜,看到自己的衣服就想到放在姐姐家的寿衣……我们读出了她的信息——想回到老家,但一生好强的母亲,就是不愿嘴里说出。终于有了堂而皇之回家的理由——大哥有事要外出一阵,如果他不在家,母亲一人无法生存——她开不来天然气,打不燃热水器。在大哥的一路护送下,母亲又回到了敬老院。

再次回到敬老院,母亲昔日的快乐似乎有些丢失。她总是感叹:我的家在哪里?走了一圈,又回到原地。

对于母亲认为的“流浪”,我们只能加以劝导——就算去大哥家旅游一次,又如何?聪明的母亲愉悦地做小鸡啄米状。(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