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05月13日
□黄应森
四月是重庆全民健身月,巫溪举行了巫盐古道挑战赛,我有幸受邀参加。其中有个负重组,就是盐背子重走巫盐古道。为了参加这个比赛,更贴近当时的生活,我还特意去买了一双布鞋。
当看到盐背子的一刹那,我有一种错觉,仿佛又回到了20世纪六七十年代。立背篓、打杵子、草鞋,还有头上包着的白色汗帕子,有的还带着长长的旱烟袋。走一走,歇一歇,兴致来了再对几句山歌。累但快乐着。
在盐背子中,一位七十多岁的老者引起了我的注意。古铜色的脸,额头堆满皱纹,头发花白,背微微有些驼,手上布满老茧。我加快脚步,与老者攀谈起来。
老者告诉我,他姓何,今年72岁了,本来这次参赛的人没他,是他自己坚持要来。他年轻时是地地道道的盐背子,背盐去过湖北和陕西,“那时,至少要背100斤,不像今天这样轻飘飘的。”盐背子所走的巫盐古道,道路崎岖、狭窄、荆棘丛生,十分难走。他们走一趟,有时半个月,有时二十多天。路上饿了,就啃口干粮,再喝点山泉水。水要尽量少喝,背上背着东西,不好方便。途中,有不少简易的驿站,晚上可以睡觉,可以借驿站老板的地方煮点简单的晚餐,只需补点柴火钱。挣钱不易,能节约一分是一分。晚餐一般就是煮苞谷面饭,也就是现在的“盐背子饭”。“哪像今天,不少人大鱼大肉都吃腻了。”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问他,几十年的盐背子生活,有没有特别值得怀念的。
老人喝了一口水,打杵子往地上一磕,屁股就坐了上去。他取出旱烟袋,装了一锅烟,美美地吸了几口。“我差点丢过命。”他眯着眼,沉浸在回忆中:有次出门时总感觉心里不踏实,右眼皮跳得很,加上雨一直下,路滑得很,不敢走快。路过一条河沟时,突发山洪,前面的伙计眨眼就没了。他要是再快那么几秒钟,今天就没机会在这了。还有就是,总担心会遇到土匪棒老二,哪像今天的太平盛世。
“我今天来参加比赛,就是想重温一下多年的生活,还有就是纪念一下走了的那些伙伴。人啊,什么时候都不能忘本。”他补充了一句。
听完老人的话,我不由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我生活的巫溪宁厂古镇,是盐文化的发源地,在上古时期,就有不少先民在此繁衍生息。在整个西南地区,像宁厂古镇这样的自流盐泉,俗称“白卤”,只有三处。但以宁厂古镇的盐泉最好开采,也最先得到利用。宋代盐业发展达到鼎盛,称“万灶盐烟”。盐业的繁荣发展催生了盐背子行业。那时交通不便,从陆路到湖北、陕西,主要靠盐背子。盐背子都爱喝两口,一是提气,二是壮胆。对于他们来说,哪里可以打一杵歇哈气,哪里不能停留,都了然于心。为了生活,为了养家糊口,这条路再危险,他们也得干。他们带动了古镇的繁荣,打开了古镇与外界的联系,为古镇的辉煌立下了汗马功劳。
记得我小时候,还偶尔看到过盐背子。那时,公路不像今天这样四通八达,没公路的地方,还得靠背。20世纪80年代中后期,公路基本普及了,盐背子也慢慢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好久没在这方来,十树桃花九树开。心想上前把花采,人生面熟口难开。歌声遥遥唱起来!”起身的时候,老人唱起了五句子山歌。他的声音雄浑有力,还带着沧桑。接着他又唱道:“郎唱山歌姐莫怪,只怪前人作出来。作歌还是秦小姐,唱歌还数秦小英。万古传名到如今!”
我不由自主地鼓起掌。老人有些不好意思,他说那时还年轻,一路上很枯燥,唱歌可以解解闷。我想,老人也许想起了某个心仪的姑娘,便不再打扰他。
不知不觉,我们走到了终点。我有些不好意思,我们是最后一个到的。一个年轻的盐背子正和路过的村姑对唱。说实话,他们唱得也不错,但我总感觉差点什么。
恍惚中,我看见何老一个人孤单地坐在一旁抽旱烟。我不知他在想着什么,但我知道,一定有无数故事正在他脑海中苏醒。我不由想到从未谋面的爷爷,他是一个盐商,一定认识很多盐背子。还有,我家乡的残墙断瓦,那里一定有无数盐背子路过……
脚下静静的巫盐古道,是无数盐背子用脚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这里面一定藏着岁月的悲欢。
(作者系重庆市巫溪县文联副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