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的石水缸

版次:010    2024年05月13日

□兰采勇

我生活的村庄有很多石头,人们总能就地取材,水缸、石磨、碓窝、猪槽、狗槽……圆形的、方形的,用石头做成的物件都很笨重,但却是每个家庭都必不可少的。

对村里的人来说,屋里的那口石水缸就是整个家庭赖以生存的生命之泉,它有着山里男人般的粗犷,也有着山里女人般的柔情。一年四季,水缸里总装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水,永远都是那么清凉和甘甜。家中的人畜全靠那口水缸供水,其容量可想而知。

然而,这水缸的得来却并非易事。首先要去山林里选择一块足够大的青石,取下其中的一大部分,削成理想中的外形,然后用錾子一点一点地削平,再一寸一寸地镂空中间部分。毛坯成型后,还得精雕细琢,把里里外外都凿平整,纹路一致,再请左邻右舍的青壮年一起合力搬回家。摆放稳定后,有的还会请来石匠,在水缸外壁刻上诸如花鸟虫鱼等图案。

一口水缸,从石头到成型往往要花上三五个月时间,整个过程却马虎不得,石头坚硬,錾子或凿子一不小心让理想的纹路偏离了方向,整个工程就前功尽弃了。搬回家的水缸,与灶房长年相厮相守,让一年四季在灶房忙碌的女人取水方便。有的水缸安放在屋外;也有的穿墙而过,一半在屋内一半在屋外。

除了缺水的夏季,村里人一般都没有挑水的习惯。在山林里找到一处山泉,挖出一个凹凼作为取水处,为防止柴叶或灰尘掉在里面,上面还会用竹篾或塑料薄膜将其盖住。然后,用一根水管将凹凼里的水引出来,流进早已准备好的竹管道,山泉水就一路嬉笑着流进石水缸内。

从凹凼到水缸,总是有一段距离的。人们也无法防止沿途会有这样或那样的杂质顺着竹管道流进水缸,天长日久就会在水缸底部积累。于是,家家户户的小孩总会被隔三差五地安排沿着竹管道梳理杂质,而家中的水缸也会定期进行清理,把所有脏水舀干净,用新鲜的丝瓜瓤或锅帚子刷洗,那水缸就又变得滑溜溜、亮闪闪的了。

水缸在家家户户安置久了,已经彻底和脚下的泥土融为一体,四周长满了青苔,似一位见证了时光的智者,缄默不语,但却喂养了世世代代勤劳的山里人。不管是哪个季节,家里的人走得渴了或是干活累了,回到家中直接舀起一瓢凉水,仰起脖子猛灌一气,畅快淋漓的清爽便凉入肺腑;有的人等不及了,就直接趴在缸边,“咕咚咕咚”喝起来。琼浆玉液般的甘洌、绵甜一下子就驱散了疲惫,全身的元气也彻底恢复。

有时,路人会来到门前休息片刻,讨口水喝,好客的主人递上一碗凉水,偶尔会递上一支劣质纸烟。路人一边与主人说话,一边喝水,最初总是浅尝辄止,待汗水歇干了,最后将碗中凉水一饮而尽,感觉意犹未尽,索性还来一碗,然后讪讪地将嘴巴一抹,向主人道声“谢谢”,又踏上了旅途。尽管,这路人只是这村庄的一个过客,但能在自己门口喝口水、歇口气,主人的心里也会有说不出的舒畅和满足。

在没有冰箱的年代,地头的丝瓜、茄子成熟得太快了,一时半会儿又吃不完,家里人就会直接摘回来放在水缸里浸泡,能保鲜三四天的时间呢。

很多年过去了,乡下的水缸依然在。尽管有的已经不再盛水、被杂草覆盖,但作为一个时代的见证物,承载着生活的甘甜、镌刻着岁月的苦味,是永远不会风化和泯灭的。直至今天,人们回想起来,仍是那么真实,那么亲切……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