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门对岸莺花渡 乾隆时期巴渝第一美渡

人称重庆城后花园,还做过重庆早期的民用机场

版次:009    2024年05月20日

《重庆府渝城图》中 江北城河坝的景象

□姜孝德

早年间,我家住嘉陵江北岸的莺花渡,对岸便是临江门。

清朝时,这里是江北厅城市的一部分,属莺花厢。莺花厢的河下有一个季节性小岛,叫莺花碛,莺花碛中部的渡口就是莺花渡。涨水时,渡口就在我家坎下一点。而枯水季节,渡口就挪到外河去了,过河的人得越过莺花碛才能过江。不过,因为过河便是重庆最热闹的地方重庆府文庙,后来是解放碑,因此人们还是愿意从这里过河。

记忆最深的是,冬天的早上,过江的人们从我家旁的小巷子下河坝,乘坐早班船的人往往都在赶时间,脚下踢踢踏踏响个不停,嘴巴还不得闲,叽叽呱呱地大声武气说着昨日的新闻,很吵人。然而,几十年过去了,偶尔想到这些往事,总还觉得那是一份温馨的回忆。

1 春季野花遍地,莺花渡变重庆后花园

时至今日,人们还对莺花古渡念念不忘,这得感谢两位诗人王尔鉴与姜会照,他俩为莺花渡写了赞美诗,让莺花渡可以永垂不朽。渡口不在了,诗还在,并且还在传诵。他俩生活在乾隆年间,而《莺花渡》的诗写于1750年前后。

王尔鉴的诗作总体来说,属于写实派:春江明似练,春日渡莺花。莺语随波转,花香逐浪奢。诗敲山寺里,酒醉野人家。薄暮归来晚,风吹一艇斜。姜会照的诗,就要显得空灵许多:花发媚游客,莺啼欢酒家。春城环二水,野渡艳三巴。香雨流金碧,清风渡落珈。会当携斗酒,买棹问莺花。

乾隆十九年(1754年),清政府划巴县两江以北地区成立江北厅,江北厅在城外西部设立了两个厢(约等于后世的居委会),一个叫上关厢、一个叫莺花厢。莺花厢的管理区域从金沙门外一直延伸到刘家台的新登口(大致在今天的鎏家码头),这一线的居民,几乎都是临江而居,而这一线的河下,正好是莺花碛。估计是先有莺花碛的名字,而后有莺花厢。

莺花碛是季节性江滩,每年5月江水上涨,便将莺花碛淹没于水下。9月底江水退后,莺花碛就又露了出来。每年2月至5月,是碛上杂草、野花疯长疯开的时候,因为这个地方离主城近,站在临江门、洪崖洞城墙边,便可看到碛上怒放的野花。因此,莺花碛仿佛是重庆城的后花园,红男绿女蜂拥而至,可说是红极一时。因为有人来,做小生意的也来了,卖水的、卖水果的、卖风筝的,甚至还有卖酒的,他们搭起草棚子,让人歇脚,卖酒兼带卖茶。这种生意是临时性的,花谢了,生意就没有了。

2 搬上下水,莺花碛上生意兴隆

清中期至民国,江北嘴是一个大码头,因而码头的河滩地显得格外珍贵,除去用作渡口等公共通道以及被人占用的部分外,能够用来做生意的土地就少得可怜了。为了适应经营的需要,江北嘴码头就往上游方向的莺花碛延伸,一直延伸到了莺花渡附近,全长有六七百米。

秋天的江水要退未退之时,江北城做生意的人们便兴奋起来。有些人早早地把楠竹、席篷之类物品搬运到河边,等待水退。只要水一退,他们会连更连夜抢地盘、搭棚屋,准备做生意。有时候江水也调皮,十月(农历)初了水也还没退,这种等待让人疲倦。比等待更让人沮丧的是,有时水退后,家家户户风风火火把棚房搭好了,桌椅柜橱都摆好了,可江水突然又涨了上来,害得大家赶紧拆房往回搬运东西,整得手忙脚乱。

一般情况,头年秋天搭建的房子,可用到第二年四五月江水上涨时,人们又只得依依不舍地拆房子往回搬。江北人称这种生意叫“搬上下水”。碛坝上的生意有大有小,大的如造船卖船,小的就是卖老荫茶、补衣服。补衣服值得一说。一些老妇年老体弱,拎一个篮子,里面放点碎布,看见船就叫“补衣服”。那时船夫穷,一件衣服补得母子(最初的衣服)是什么颜色都不知道了,也还在补。这种千疤万疤补出来的衣服,船夫称“衲砣”,又厚又重,冬天大致和一件薄棉衣相当,令他们格外喜爱。

莺花碛上兴隆的生意,促进了这一带娱乐业的发展,川戏、评书、金钱板、竹琴、杂耍……只要能养活人,就会有人来做。民国年间,重庆的评书名家屈映平、胡英哲等人,都在碛坝上的茶馆说过书。后来成了重庆评书大家的程梓贤,当年就是在莺花碛上的礼渝茶馆拜胡英哲为师的。重庆的竹琴大家邓子尧、邓子琴兄弟当年也在莺花碛上讨生活。为什么重庆市的第一家川剧科班会产生在江北?为什么江北川剧实力在全市数一数二?为什么评书大家会留恋莺花碛上的茶馆?这一切,都与莺花碛上的生意有关。

3 水府宫祭水神,抗战时被日机炸了

俯瞰莺花碛,呈月牙形,江北岸在弓弦方,而弓背方则朝临江门。在江北岸的中段藏着一泓水,居民称其为“水府宫”或“水府宫浩”。水府宫是一座祭祀水神的庙,建于明崇祯元年,据说抗战时被日寇飞机炸塌了。后来的水府宫,只是一个地名。

“浩”字,是古代南方少数民族语言的孑遗,它借用汉字“浩”记音。准确地说,浩是角度较小的河湾(角度大的河湾叫沱),河湾里能停船当然可称之为小港;如果浩是瀼水,不与江河接通,船肯定停不进去。每年四五月间,江水上涨,如果江水是从上游方向与水府宫浩连通的,就叫穿上浩,如果江水是从下游与浩接通的,那就叫穿下浩。泛义地讲,就叫穿浩。

穿浩之后,嘉陵江就环绕了莺花碛,莺花碛也就成了一座孤岛,一般人也不再上岛,但偶尔会有扳罾的人上去,他们希望在莺花碛的四周扳到大鱼。穿浩之后,莺花碛靠江北岸的河叫内河,而靠临江门一侧的叫外河,外河其实就是嘉陵江的主航道。

水府宫浩在1965年以前还是比较大的,因而人们要通过浩必须架桥。当时浩里有石砌的跳礅,有十一二个,跳礅与跳礅之间相隔四五米,架有两块跳板,去来各走一边。每年深秋,江水退后,有工人将跳板抬去安在跳礅上;第二年四五月份涨水时,工人又将跳板抬走。当年,江北城的人过莺花渡,就是从金沙门出城,然后上跳板、过水府宫浩,上莺花碛,最后过渡到临江门。

关于水府宫浩、关于浩里的渔船、关于跳礅以及走在跳板上的人们……这一切原本都只能保存在我的记忆里了,然而奇迹发生了!我竟在互联网上找到了两张照片,往昔又回到了我的视野。

4 高光时刻,重庆早期的民用机场

说起莺花渡,必说莺花碛上的雾,因为碛上的雾是一绝。冬天时,只要是晴天,莺花碛上准有雾。那雾大极了,一两步外不见人影。莺花碛上的雾大,且含水量也大。我妈形容雾大,总爱说:“随便抓一把来都扭(jiǔ)得出水。”在这种天气里,如果到雾里行走一会儿,眉毛、头发都会被打湿,额颅上还会聚起水珠。湿润的环境加上充足的阳光,这可能也是莺花碛花草疯长怒放的原因。

深秋,江水刚退到河床后,碛上的道路尚未露出来——碛上的道路是不需要修筑的,只要把大一些的鹅卵石搬走,有窝凼的地方弄点沙子垫一下就行——一些早行人,天要亮未亮,雾罩正浓,便踏上了莺花碛去外河的路。碛上没有路就没有路标,经常会有人走了二三十分钟又走回到内河来了,待确认自己到的地方是内河后,摇摇头,苦笑一下,又转身朝外河的渡口走去。不过,当地人大多不会迷路。听老人说,在碛上,可以利用鹅卵石来找方向。条形的鹅卵石,由于江水的作用,几乎都是顺着河床摆放的;还有,如果碛上的鹅卵石之间有泥沙,那么它们都是聚积在大卵石的下游一方。

尽管早渡会迷路,甚至赶早渡时,碛上有时会空无一人、也没有电灯(1965年之后曾一度安装了路灯),但却没有听说出过事,即便是在灾荒年间,这不能不说是莺花碛上的奇迹。最终,莺花渡在1970年左右封渡了。封渡的原因,当是历史的必然。一方面是江北嘴、刘家台开通了轮渡;另一方面是嘉陵江牛角沱大桥通车后,上横街一车可以乘坐到牛角沱了。

封渡之后,人们又怀念起莺花渡来了。曾推过过河船的陈麻子告诉我,莺花渡从来不扎雾,船在雾里行是不会迷路的,由江北往大城(渝中区)划,船头朝渝中,右侧永远朝上游方向,怎么会错呢!不过,渡船由轮渡公司经营之后,为了安全,雾大了要封渡,水大了要封渡,这是国家强制要求的。以前嘛,只有涨洪水——像母猪龙这样的水才封渡。其实,像母猪龙那样流速极快的洪水,十年也难得遇到一次。

莺花渡结束了,我终身不能忘记的却是每晚收渡时,船夫那一声长长地吆喝:“还有没有人,走起哟!”声音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把声音撂到内河来。我在声音里听到了行业的诚信、听到了善良的人性。在人们热衷于旅游的今天,我对莺花渡的怀念更多了几分,我怀念那木船、怀念那欸乃的桨声。三峡大坝蓄水后,嘉陵江平静如湖,要是真有一叶扁舟渡绿水,那肯定满眼是诗意,满怀是惬意。

莺花碛最了不起的是,曾经做过重庆早期的临时民用机场。1933年(也有说1930年到1931年),外地的飞机想降落重庆,最终在莺花碛上建起了临时飞机场,邮政飞机、民航客机都在莺花碛上起落。更神奇的是,那时的水上飞机也在莺花碛、千厮门水域起飞与降落。那时的莺花碛,也迎来了千万年来的高光时刻,整个重庆都聚焦在这里。

而今,更多的时候,莺花碛都是被淹在水里的,只有江水极枯或三峡水库放水的日子,它才能露出水面,让人目睹它的芳容。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 图片由作者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