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刚

万州城区的小巷因古代城池而生，伴随近现代的发展而建。20世纪20年代中期至40年代中期，城区由东向西扩展，小巷随之增加。它们或平行于江岸，或连接于路边，或横行于城区腹地，或纵向于上下城之间。人们沿小巷而居，繁衍生息，开市兴业。三峡工程蓄水前，万州城区共有小巷210多条，总长47公里。这些小巷，纵横交错、宽宽窄窄、梯梯坎坎，犹如城市的血脉连通着千家万户。

寻常巷陌，有我儿时的记忆和故事

在没有入学的孩提时代，我家就在旧城墙的西堡坎之上，我最熟悉环城路、二马路、胜利路、三马路一带的小巷，旧城墙下的几条小巷留下了我和小伙伴的欢笑声。稍大一点，我在父母工作的二马路一带穿梭玩耍，百步梯、鞍子坝、三元街、四方井等小巷都有我的足迹。

上小学时，我家搬到了绿树成荫的菖蒲溪，这里紧挨着西门坡、杨柳嘴、朱家坪等小巷。那个年代，我和同学汪洋经常结伴而行。我们从十字街的富贵巷穿出东门口走到学校。富贵巷有一个中药材仓库，拐角处一斜坡小巷直通东门口。斜坡小巷通常有搬运工拉着装载了几大包药材的人力木板车，吃力地上行。路过时，我们会在木板车后面，弯着腰、攒着劲，帮助搬运工把木板车从缓坡推上平路。

初中三年，我就读的初四中附近就是北山路、老厅子、水井沟等小巷。中午，我要步行几公里到钟鼓楼母亲的单位搭伙，每天都会经过两层桥、大桥溪、法院街等小巷。上学路上，我常从朱家坪上北山观下老厅子步行到学校。同学王永贵住在朱家坪，每天早晨，我都提前来到他家，等着他不紧不慢吃完油炒干饭，才结伴去学校。

高中两年，我对上半城的鸽子沟、望江路、鸡公岭、麻柳林、青羊宫、玉和巷等小巷熟悉起来。在放学路上，同学程万敏常常陪着我，从鸽子沟下至和平广场，走过朱家坪，把我送回菖蒲溪，再回他家较场坝。有时，我也陪着他，横走华尔街，经万里城墙到玉和巷，下到较场坝，把他送回家，我再回菖蒲溪。我俩志趣相投，无话不说，是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回家路上，我们畅谈人生理想、学习收获，也谈电影观感，模仿一些影片中的经典台词。有段时间，日本电影《追捕》风靡全城。我们尤其喜欢给高仓健配音的毕克老师，他的声音与高仓健的形象完美融合，成为我国译制片史上的典范。我俩经常模仿影片中经典桥段——天台对决，我说一句，他说一句，惟妙惟肖，回家的路变得轻快起来。

寻常巷陌烟火气，时光沉淀忆往昔

环城路是老万州的母城，这一带的小巷主要有南堡坎、东堡坎、西堡坎、杨柳嘴、西门坡、朱家坪、梨树坪。万州老城自西魏年间北迁过江，置于苎溪河与长江汇合处，历代知县署衙均设在环城路。古城墙下的小巷，一边是低矮房屋，一边是石头垒成的古城墙，小巷的古朴容颜都镌刻在城墙之上，默默承受着岁月风霜的冲刷涤荡。

一马路一带的巷子主要有富贵巷、水井沟、两层桥、大桥溪。著名诗人、散文家何其芳幼年在老家河口乡读私塾，14岁时到城里上新式小学和中学，就和母亲住在富贵巷。两层桥原有一条溪沟，沟内原已有一座石桥。1926年修建一马路时，在此又建了一座石拱桥与一马路平行，遂形成了上下两个桥。巷内住户多为柑子园一带跑码头的生意人和船工。两层桥溪沟两旁纵横交错着许多房屋，既有低矮寻常百姓家，也有深宅大院。

水井沟是一马路很有名的一条巷子。由于临近水码头，又紧挨着车水马龙、热闹非凡的万舞台和香火旺盛的文昌宫，这里多为酒馆、旅舍之所。20世纪初，万县（今万州）辟为通商口岸，成为国内重要的桐油、山货出口集散地。富商王仲寿在水井沟建成万州首家豪华旅社——万州饭店。当时许多军政头目、富商豪绅均到此交际应酬，生意火爆。

二马路是万州的商业街，这里小巷阡陌纵横，主要有广发巷、昌平巷、广济寺、百步梯、昙花寺、吉祥街、鞍子坝、凉水井、马巷子、八角井等。吉祥街原有一庙宇叫“五显庙”，显灵吉祥，故称吉祥街，更多的人把这条巷子叫作五显庙，这里有全城最大的菜市场，沿巷梯坎两边都是菜摊。五显庙的卤菜在万州颇有名气。

二马路中段的盐店巷，因下川东几个大盐号在这里而得名。自清同治年间起，此地多经营药材。清宣统二年（1910年）突遭大火，店铺毁于一旦。万州开埠后，巷内药号多达70家，元丰、厚发祥、泰安、福通等药号远近驰名，生意兴隆。药材老板获利后，大肆购置田产，并在巷内修建了多个独具一格的深宅大院。

电报路左侧的第一条小巷通往四方井，因巷内有一口方形水井而得名。上排一条小巷就是三元街，早年这里开设有一家“三元槽坊”。这两条小巷高低错落、幽深窄长、曲折迂回，深藏40余幢古朴幽远的老宅院。这些老宅院大多兴盛于民国时期，成为以富商、船主、钱庄、当铺老板为主的居住小区。因水路交通便利，加之受西方文化影响，这一带又陆续出现了一座座西式宅院。石板小巷、古井流水、藤蔓攀爬、雕梁画栋、青砖黛瓦、拱券大门、罗马立柱，独成中西合璧小巷风格。

三马路从进入街口的第一条小巷经文堂巷，直到末端的陆家街，大小巷子有近30条，主要有公瓦溪、新桥巷、万祥巷、营盘巷、天德门、陆家街、纸坊溪等。公瓦溪是苎溪河的一条小溪流，因临近三马路，这条小巷成了手工业小作坊的聚集地。沿公瓦溪上行，来到一条特别宽的巷子，人们称它为大巷口，从这里可以上至和平广场。从公瓦溪横走顺记巷，便到了德胜坝。走进德胜坝，右拐便是月亮石横街。这里又连接着魏家巷。魏家巷住着一魏姓大户，院落青砖黛瓦，豪华气派。

胜利路周边的小巷也是纵横密布，有三四十条。伴随着万州通关，加上临近江边码头，当铺巷、谭家巷、南津街、磨子巷、智和巷、米花街等巷子商贾如云，盛极一时。小巷内一座座老院子里雕龙刻凤的窗棂、傲视四邻的飞檐，透出尊贵与威仪的气息。

这个区域的当铺巷最为有名，它连接着胜利路与二马路，早年巷内曾设有多家当铺。名噪一时的天宝、丹凤银、万申祥、万太同等百货仓栈都曾设于此巷，是富绅巨贾聚集之地。万州盛产红橘，小时候我们经常将晒干后的红橘皮和红橘筋拿到当铺巷售卖，换回几分零花钱。改革开放后的1983年，这里建成了小商品批发市场，主要经营来自江浙、湖广及成渝等地的日用百货、文化用品，小巷每天人头簇拥，热闹非凡。

高笋塘和新城路在万州的上半城，周边的小巷主要有鸽子沟、麻柳林、鸡公岭、望江路、苗圃等。与车水马龙的新城路一街之隔的望江路和鸡公岭宁静依旧，仿佛尘世的喧嚣繁华并不能沾染它分毫，两条并行的小巷一直保留着原汁原味的市井生活场景。

沿望江路和鸡公岭下行，在牛滚凼辐射出四五条岔路，向下可到自力巷，往左是鞍子坝，往右则能到达三元街。两条小巷依山就势，向上蜿蜒，梯道时宽时窄，坡度时陡时缓。爬上一个台阶后，眼前只能看到一小段梯步，以为前方“山重水复疑无路”，但爬到拐角处，前方却“柳暗花明又一村”。这里的小巷勾勾连连，弯弯曲曲，一棵棵古老的黄葛树盘根错节，一个个院墙长满藤蔓，一块块青石板被岁月淘洗得光滑圆润。清晨薄雾的朦胧、夏日午后的静谧在这里得到体现，小巷深处生活的人家，辛勤劳作、繁衍生息，过得安逸而自在。

如今，三峡工程水位线下的小巷大都沉没江底，那些保存至今的小巷，在历经岁月的淘洗后，仍散发着古老悠闲的气息。小巷的容颜古朴沧桑，向上而生；小巷的气质深入骨髓，始终如一。每当我走进这些小巷，无时无刻不在感知着这座城市的脉动与情怀、坚毅与执着。

（作者单位：重庆市万州区关工委 图片由孟学箴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