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5月28日
□万艳
石板桥、城门洞、黄葛树,还有黄葛树下的补锅匠,一幅在时光中微微泛黄缓缓流动的画面,是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
总有些地方、有些人承载着我们的过往。
20世纪70年代,我在城关镇一完小读书。从一年级至五年级,每天背着书包伙同一群与我一般大的顽童绕过黄葛树,走过东门桥,穿过城门洞,上学路上总有许多的故事和奇遇,记不清桥头的补锅匠是哪一天走进我故事里的。
他大概有50多岁的年纪,小个,瘦削,黢黑。永远是一套洗得泛白的蓝布衣裤,上面零星的补丁细致工整,就像他补的那些锅。不管春夏秋冬,不管刮风下雨都戴顶毛了边的破草帽,每个赶场的日子,补锅匠总会定时出现。
我早上上学时,老城的早市刚刚开始,一些卖针头线脑、烟叶扫帚等小生意的开始摆摊准备经营。他也到了,先是在黄葛树下的空地上忙而不乱摆弄他的家什,然后是生火炉。他一般会边生火炉边吆喝:“补锅啰,补锅啰……”此时陆陆续续有生意上门,有人头顶一口硕大的铁锅,只看得见身子和脚在移动;有人一甩一甩地提个破旧的锑壶;有人宝贝地捧着个旧洋瓷盆……他总是忙不迭地一一接过。我极力控制满心的好奇,不敢在他摊子前久停,因为上课时间快到了,匆匆瞄过,和同学拉扯着不情愿地向学校跑去。
坐在教室里的时间总是那么漫长,就像那首歌里唱的:“等待着下课,等待着放学,等待游戏的童年……”终于,中午12时,校园后面云顶山上传来高音喇叭荡气回肠的当当声,我总是等不到老师的下课声第一个冲出教室,紧跟在身后的还有一大群狐朋狗友,大家慌乱地向补锅摊子奔去,因为,先到的会得到拉风箱的机会。
中午是补锅匠最忙的时候。他一边忙活,一边与赶完场来取锅的人结账。我们众星捧月地挤在摊前,小心翼翼赔笑,争抢着要帮他拉风箱。一般他心情好或者忙不过来时,会随手指点一两个,“你,你……”又补充说:“莫抢哈,一人拉一会儿,排轮子。”被点中的早就挽好袖子,摆好架势,一叫到就上。没点中的也不轻易放弃,在旁边乖巧地观望等待。
我们几乎都成了拉风箱的高手,给力均匀,快慢恰当。一拉一推间,随着氧气呼呼输入,炉子里的火星应和着我们的心情欢快跳跃。
补锅的工钱是按补疤的个数决定,五分钱一个。这时,锅主和补锅匠都十分认真,手指在补疤处挨个挨个地清点。一旁的我们,目光齐刷刷地聚在那锅上,也在旁高声报数。
遇到疤重叠得难以判断的,一般锅主会有意往少的数,补锅匠会特别真诚地纠正:“看嘛这个是重叠起的。”从来不甘当旁观者的我们挤上去当裁判:“重来,重数,我来,我来……”
岁月流淌,瘦了东门桥下的河水。桥边,那棵遒劲的黄葛树,依然于风雨中,阅尽小城三百年的沧桑变幻;桥头,那始建于明嘉靖年,历经朝代更迭的城门洞已消失。随同它一起消失的有老城桥头的补锅匠,还有我快乐的童年。(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