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夕

大刀阔斧，壁立千仞；大江大河，包罗万象。重庆，一座血气方刚、侠肝义胆的城市，在粗犷硬朗的城市线条下，却小心翼翼呵护着一泓似水柔情。

位于渝中半岛中央山脊之巅的佛图关，地势险峻，自古有“四塞之险，甲于天下”之说。你很难相信，在这个千古要塞，却珍藏着一座温润婉约的江南园林。以巍巍山岭为天鹅颈项，挟长江、嘉陵两江为羽翼，俯瞰两江四岸美景。它就是重庆人拥有独家记忆的鹅岭公园。

据《巴县志》记载：“礼园者，云南恩安李湛阳、李龢阳兄弟所辟，以怡其亲也。抗居鹅岭高处，占两江之胜……”清代宣统元年，显赫一时的西南富商李耀庭及其子羡鹅岭之奇美而于此营造了一座园林别墅，是当时西南最早的私家园林。因李耀庭生而好礼，名其曰“礼园”，亦称“宜园”。悠悠百年峥嵘，从礼园到鹅岭公园，这座园林与城市相濡以沫。这座城容纳了园林的前世今生。触摸城市的记忆，终见历史沧桑处的厚重印记。

一

初夏五月，鹅岭草木蓊郁，繁花锦簇。走进公园大门，古木参天，铺天盖地的绿奏响了季节的主旋律。那些枝干遒劲的黄葛树，黄葛苞的叶瓣在风中纷纷飘落。枝头就长出最浅最新的绿。

拾级而上，惊鸿一瞥。眼前的景致让人猝不及防，怦然心动。一池碧水温婉柔润，一座朱红色的曲廊错落有致，尽显与山水自然融合的苏州园林特色。曲廊朱红石柱，橘色横梁，四面通透，两端各建一座六角攒尖亭。中间两扇圆门衔接起整座廊桥。圆门的周围雕刻着蓝色镂空花纹，增添古朴典雅韵致。廊桥顶端琉璃瓦闪闪碧绿，盈盈池水、四周黄葛树投影池面，各种绿深深浅浅，层层叠叠，苍翠欲滴，渲染开去。池中成群结队的红鱼自由游走。走进廊桥，迂回曲折，曲径通幽。回首再望时，穿着绿纱汉服的女子手里拿着一把绢扇，正翩翩起舞；坐在柱子另一侧的姑娘，桃红色旗袍勾勒出曼妙身姿，临水而眺，满目含情。恍惚之间，莲池、曲廊、雕花构成一幅天然画卷，人行其间，灵动唯美，凝固的只是时光。

沿着石径，走过莲池对面的缓坡，几步石阶转身，来到榕湖。湖上横跨一座石桥，桥身选用巴渝常见的青石板建成。护栏外形像S形的两条粗大的绳子。这座桥原名漪矸桥，是桥梁建筑师李和阳为其父亲李耀庭设计建造。他参考了许多江南园林设计，反复调整9次才建造出这么独特的模样。如今，两条弯曲的“绳索”上已布满青绿，一层青翠仿佛要溢出时间之外。漫步石绳桥，脚下的青石板被岁月打磨得光滑。阳光从黄葛树枝间洒下来，片片光影落在苔藓上。时光穿越斑驳，历史的跫音回响在榕湖潺潺水流中。

二

光绪六年（1880年），西南恩安（今云南昭通）李耀庭入渝，经营天顺祥票号，从此与这座城结下了不解之缘。

顺着山势而建的爬山廊，体现山城爬坡上坎的特点。走到爬山廊尽头，一块年代最久远的石碑矗立在崖巅。石碑上“鹅岭”二字酣畅浑厚，灵秀俊逸。这就是有名的鹅岭碑。在碑石的左下角刻有：昆明陈荣昌书。鹅岭碑是清宣统三年秋，清光绪九年进士陈荣昌游礼园时所书。

一个多世纪的风雨飘摇，一个多世纪的沧海桑田。百余年前，园林的主人李耀庭不仅在重庆商界叱咤风云，被推为重庆商务总会首任总理，还思想开明，支持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支持儿子参加辛亥革命。他大力宣传发展民族实业，抵制洋货，振兴民族经济。1897年，中国早期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想家宋育仁到重庆创办第一份报纸《渝报》，得到李耀庭捐款支持。宋育仁曾受邀到礼园游赏，留下了诗作《题礼园亭馆》：“步虚声下御风台，一角山楼雨涧开。爽气西浮白驹逝，江流东去海潮回。俯临木杪孤亭出，静听涛音万壑哀。”

百余年的岁月流逝里，多少风云人物在鹅岭来来往往，他们流传下来的诗作蕴积了这一方山水的文墨雅致。

三

在鹅岭碑的崖巅之下，有一座中西融汇的石室建筑，因为周围遍植梧桐，而取名桐轩。桐轩修建于1911年，整体设计为仿罗马石室结构。石门、罗马柱，石墙上雕刻着各式各样的镂空花窗。整座屋子无一木一钉。石室正门两侧以篆刻“桐轩”二字作窗花，左右两侧的花窗同样是镂空石雕，分别是“互助”“博爱”。

与礼园一起穿越百年苍茫、守护其前世今生的当是园里的黄葛树。如今，这里随处可见的黄葛树都有上百年的树龄。它们虬根盘结，攀岩而上，枝叶扶疏，冠如伞盖。这种树是有记忆的，生命在何时种植到土壤，从此每年就在此时落叶发芽，在一片片飞扬的新绿里记忆犹新；这树有怀旧情结，那些苍劲的根须扎进土壤，从此与这方土地深情相拥，不弃不离。

每到鹅岭，我都会去看望一棵树。它有170岁树龄，是这园里最年长的黄葛树，它见证了这个园子的荣辱兴衰；从李家父子打造这座园林开始，它始终站立在这里，饱经世故，看尽风云变幻，看尽城市烟火；它如一位儒雅随和的老者，岁月历练造就了内敛豁达，从容淡定，亦如礼园的主人富有传奇色彩的一生。郁郁独秀，亭亭如盖。偌大的树冠，树枝上繁茂浓密的新叶，仍然一年又一年地轮回。昔人已去，冬去春来，这棵黄葛树依然屹立在鹅岭的山巅，沉浸在一段风起云涌、慷慨激昂的旧时光里。

在重庆这样山水参差、鬼斧神工的城市，容纳了一座婉约典雅的小江南。前世今生，烟波浩渺。她依然风韵犹存，散发着古朴典雅，成为一代重庆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家乡烙印。在回首怀念之间，鹅岭，用一世情怀聊慰这座城市的乡愁。（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