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中的人和门

版次:010    2024年05月31日

□李秀玲

我一直在寻找人和门。这座重庆唯一保存下来的城墙闭门。

重庆古城在古巴国的基础上,历经战国张仪、蜀汉李严、南宋彭大雅、明初戴鼎四次大规模修墙筑城,逐步形成了“九开八闭”十七门的城市格局。重庆古城墙最完整的时期是在明洪武初年。当时的文献记载了十七座城门的名字,有的来源于《诗经》,比如南纪门,“滔滔汉江,南国之纪”;有的来源于所处位置,比如东水门,在重庆城的东边,而东边正是长江水流过。而人和门,来自于《孟子·公孙丑下》中的“天时地利人和”。

清康熙年间,四川总督李国英下令,对城墙进行修补。此后没有再进行维护。到了辛亥革命后,冷兵器时代已逐渐被长枪长炮取代,城墙的防御功能也渐渐失去作用。从1927年开始,潘文华任市长期间,为发展交通、拓展新城区,朝天门、南纪门、西水门、定远门、太安门、金紫门等均被拆毁或者掩埋。如今重庆城里遗存下来的城门,就只剩下了通远门、东水门、太平门和人和门。通远门已成了人来人往的打卡地,东水门也成了连接长滨路与湖广会馆的通道,太平门的城楼和瓮城已拆毁,留下的是内城门,如今正在修葺当中。

而人和门,一直在一个偏僻、冷清的地方,面朝长江,被人遗忘,沉默多年。

在一个夕阳似金的黄昏,我寻找到了人和门。

下半城储奇门旁边的白象街入口处,往前走几十米,拐进一条狭窄的支马路。经过一个小区的车库,支马路继续向前延伸,右边有钢型材搭成的简易楼梯,站在楼梯处往下看,就望见了人和门。

钢楼梯建造在拐弯的一节约有100米长的城墙边上。我一步步走下楼梯,鞋子与钢板的摩擦声响有点大。我怕惊动了城墙,把下行的步伐收得很轻。城墙上有一棵黄葛树,顽强地从石头中斜斜生长出来。柔和的阳光让黄葛树粗壮的根有了生命,似金龙在游动,而那些绿叶,就是片片发光的龙鳞。

越过黄葛树,我把目光停留在经过风雨侵蚀表面已变得圆润但依然坚固的条石上,“一钉一顺、垂直无斜度。”这是典型的明代城墙特点。我用手轻轻触摸了条石,坚硬、厚重,橘黄色的落日余晖洒在一块又一块的石头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冷冰冰的城墙有了温度,有了鲜活的记忆。

短短三十几步台阶,我用了二十分钟才走下来。我在想,要用怎样的心态来面对这座经历了筑建、修补、封闭、遗忘、几欲毁灭,但仍然屹立如初的城门,是敬畏、还是虔诚?抑或是庆幸与悲痛?

整个城墙约200米长,人和门在中间位置。城门洞高4米、宽2.6米。人和门的城墙并不是用石砖砌成的,而是用条石堆砌而成。历经千年洗礼,石条构成的城墙与封闭的城门依然坚固,散发出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气势。我正对着城门,微微仰头,在棕褐色的垒石中感受着飘荡在空中的历史尘埃,古代的群雄割据、连年征战、金戈铁马,近代的拓展城区、现代的城市更新,全都在城墙上刻下一道道厚重的痕迹,就像一本古朴、深沉的史书,让人忍不住想翻阅,找寻出历史的前因后果。

激荡的心情渐渐平静,我靠近了闭门。在《九开八闭重庆城》一书中,对人和门的闭门有一个详细、恰当的描述:所谓的闭门其实不是门,只是城墙上有一部分陷了进去,加上有门的卷拱和立柱,让这道“门”看起来非常像一道石门。收缩进去的部分依旧是塞满了石条,没有供人行走的空间与道路。可见,闭门依旧是城墙,并不是真正的门。

而闭门一般就是用于排水功能。曾接受媒体采访的渝中区文管所工作人员介绍说:“发现人和门时,里面不断有大股大股的水流出,直通水泥下水管道。据文献记载,清代时,人和门外有神仙洞水沟,从刁家巷、段牌坊流出的水经此处流入长江。”“在房屋征收前,人和门城墙下和城门洞上全是民房,2009年文物调查发现并登录了裸露在外的城墙遗迹。2010、2013年,人和门、太平门及周边的城墙在旧城改造过程中逐步显露。”

史料中关于人和门的记载并不多,最出名的一句当是重庆城门歌谣中的“人和门,火炮响,总爷出巡”。估计是城内出巡从府衙到人和门绕一圈吧,单从如今遗存的城门看来,是无论如何和总爷出巡的官威官仪对不上号的。

人和门和周边的城墙连成一体,就隐藏在支马路的延伸处下面。顺着支马路一直朝北走,可以走到太平门。在人和城门的旁边,也有一坡坑坑洼洼、高低不平的石梯坎,通往太平门。

此刻,暮色渐深,我站在人和门前,不发一言。我想把一个重庆人对历史最深情的缅怀献给孤寂的人和门。它并不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城门,但是它也经历了筑城、守城、护城、拆城、弃城、遗城,经历了时代的跌宕与起伏。如今的它顽强地留在了历史的书页之中,以它自己沉默坚守的姿态,依然守护着重庆城的万家灯火。

历史如江水,奔赴东海,永不回头。还好,有这样一座隐在繁华之下、喧嚣之外的城门,可以让我触摸到历史的真实与精彩。悲欣之间,藏有一声感叹。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