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0 2024年06月04日
□陈金凤
武隆仙女山羊角镇对面半山腰处,有一片红砖房,取了个有趣的名字“半山里有窑”,主人叫罗念。罗念个子不高,穿着有些破旧,细小的眼睛框在黑框眼镜里,留一撮小胡子,颇有些痞帅的匠人气息。
1 每次开窑都像开盲盒
半山里的这间窑,有三四十平方米,窑身黑黄,几个气孔布满灼烧的黑色火焰纹。窑左边摆着香案,是祭拜用的。每次点火,这样的仪式都是罗念的精神寄托。
窑上面吊着温度器和气压表,烧窑时根据火势增减木材。窑后面稍远的位置,整整齐齐堆砌着备用的木材。窑的右边有两个旧式的展示柜,陈列着他前十窑烧出的精品陶器。
当天,是他烧第十一窑的第一天。先低温烟熏,等木柴释放出来碳素填满泥坯的毛细孔,泥坯表面呈现出碳素的黑色后,再慢慢升温,这个过程需30多个小时。越往后,升温越难,从300℃到800℃往往需要六七个小时,800℃到1000℃则要十多个小时,1000℃往上则更难。根据窑的大小与烧制数量,一次要用几吨至十几吨木材。
窑里的火燃烧着,映红罗念的脸。他说,每件陶器的成色如何,只能等开窑出来才知道,就像开盲盒一样令人期待。他得意地告诉我,前几窑他收获了一件窑泪呈翡翠色的公道杯,还没有命名,直到最近才有了名字——锈韵青瑶。
2 对家有愧,对陶深爱
柴烧是人与窑的对话、火与土的共舞,也是用最原始自然的方式生成精美作品。从八千年前的新石器时代,到粗陶自然抱朴的本真,陶在喧嚣中寻找宁静,充满着与生俱来的历史沧桑感。
罗念毕业于涪陵师专,38岁前在某单位上班,不安分的心很躁动,时常想如果不在单位上班,能做什么、又会什么?苦恼和无奈,让他没有信心继续走下去。
问起做柴烧的初衷,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答:“上当受骗自觉自愿。当初选择改行,也为此付出了很大代价。”接着他又说,非遗传承柴烧是一项非物质文化遗产,是一种意外之美,更是对自然和生活的敬畏。能传承和保护这项文化,感受这古老而纯净的气息,让它继续在我们的生活中闪耀光芒是他毕生的追求。
做陶之前,罗念的生活状态还是不错的,不但有车有房,而且妻贤子孝,生活过得如意,时不时还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如今,为了支撑这份热爱,几年下来,民宿的收入填补不了支出。为了筹钱买材料,他四处借钱,甚至去网络上贷款,但仍杯水车薪。
对于他的这份事业,妻儿都不太支持。作为家里的顶梁柱,生活来源都无法保障,更别说关心孩子的学习、家里的生活。一心扑在半山里做陶、烧窑,家务一律交给妻子承担,这样的丈夫、父亲,可以说是不尽职的。我没见过他儿子,听说去城里打工了。为啥不让儿子来帮忙?他叹口气道:“儿子不来,不来就算了。”
对家他是有愧的,对陶他是深爱的。他觉得烧窑的过程是一种享受,能把自己的思想通过半山陶表达出来,那是一种爱的方式,他要坚守和传承。他把陶比作自己的儿女,去呵护、去爱护。他说,再难也会做下去,做一个真真切切的匠人,半山陶是他余生唯一能做的一件事。
3 第一次做陶狼狈至极
市场推广,他不在行,只管闷头做事。
他一边学习,一边总结经验。最初,他和几个毫无经验的人先后去了荣昌和景德镇学习。问他为什么选择荣昌陶,他说是制作工艺和艺术风格让他着迷。荣昌陶享有“薄如纸、亮如镜、声如磬”的美誉,最早的荣昌陶主要是粗陶产品,造型朴实自然,有粗犷、野性之美。
问起第一次做陶的事,他边讲边笑。他说,第一次做陶可谓狼狈至极。
他说,当时他的师傅姓刘,让他先将陶泥搓成条状,一层层堆叠成器物的形状。再用泥浆黏合,磨平筑起痕迹。还有一种机器,上方有一个转盘,下面用脚踏。刘师傅说这是陶瓷制作必不可少的工具。
看着那么简陋的机器,罗念心里觉得做陶也不难,没啥技巧可言。师傅看出他的不屑,轻轻一笑,让他先琢磨着。别的学员一边制作一边仔细研究,而他先自以为是,后来却抓耳挠腮惊慌失措,不知从何下手。慌乱中端起一盆水倒向陶泥,手忙脚乱转动转盘,终因加水过多,陶泥变成一摊烂泥。他无奈且沮丧,刘师傅看出了他的窘态,停下手里的工作,走过来耐心地手把手地教他:先拍打泥片,根据器型拼接成初步的形状,然后将泥料放在轮盘上使坯体成型,再把泥料压入特制的模具中最终成型。眼看着成型的坯体,罗念很惭愧,低声说:“果然隔行如隔山,我还需要多多学习。”
4 在“捏制”与“烧制”中升华
罗念第一次做的是主人杯,还在杯底刻上自己的名字,那时他还没有给自己的陶命名。拿着自己第一次烧成的作品,他明白了艺术创作是需要坚持和努力的。而柴烧制作者的创造力和想象力、陶器的美感和艺术性,让他这个初学者感受到了艺术的力量。
师傅见罗念拿着自己的作品发呆,问他感觉如何?罗念红着脸连说自己还差得远。师傅拍拍肩安慰他说:“小伙子,慢慢来吧,经验要不断积累,柴烧是一个漫长的历练过程。”于是罗念立志,在非遗传承路上,陶艺将伴他此生。
今年1月,他接受重庆市文旅委邀请,携锈韵青瑶杯等作品参加了第二届重庆都市艺术节。经过两轮专家评选,评出优秀作品30件,罗念的作品获得认可,拿到了“优秀艺术家奖”。他没有骄傲,更加坚信总有一天会得到更多人的认可。
他说,无论多么险要的山峰,总会为不畏艰险的人留一条可以攀登的路。虽然这是他获得的第一个奖,但他相信不久的将来自己还能获得更多褒奖。
一捧陶土加水搅拌,经过捏制有了完全不同的外观,再经高温烧制成一件精美的工艺品。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只有不断学习,不断对自己进行“捏制”和“烧制”,在岁月里摔打,不断跌倒、爬起,重塑自我,终究被凝成陶的模样。
(作者系重庆市南岸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