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雁冰

自1998年以来，每年的6月5日上午10点半开始，重庆市区都会进行防空警报试鸣放，以悼念在重庆大轰炸中遇难的同胞。

在1938年2月至1944年12月、长达6年10个月的日子里，日本侵略者怀着“战略屈服”的目的，对重庆进行了“地毯轰炸”“疲劳轰炸”“月光轰炸”。重庆主城及其周边区县承受了日机近万架次、18000多枚炸弹的轰炸，直接伤亡32000多人（其中死亡16376人），房屋毁损17000多幢。

虽数历血腥轰炸，重庆城却始终巍然屹立；面对残酷死亡威胁，重庆人民毫不退缩，在残垣断壁上写下了铿锵有力的四个大字：“愈炸愈强”！

其中就有一个特别的群体，有一些特别的人，值得尊重和缅怀。

“悲观变乐观”的领头人

重庆大轰炸期间，位于市中区的罗汉寺、长安寺、能仁寺等被炸毁。长江南岸的慈云寺，或因在涂山脚下，地势有利，幸免于难。殿堂时闻青罄红鱼之声。

慈云寺在狮子山上。该寺背倚涂山，正对朝天门，始建于唐代，原为观音庙，清乾隆二十二年重修。1927年时任方丈云岩法师募资扩建，更名慈云寺，是当时全国唯一僧尼合庙的佛教丛林寺院，其建筑样式与结构在中国佛教建筑史上也是凤毛麟角。

1891年重庆开埠后，弹子石至龙门浩一带，成为西方使馆、洋行、企业、别墅聚集区。在对古寺进行改建时，云岩法师借鉴了一些西洋元素，如青灰砖墙、单孔拱门、弧形窗框等，与传统中式木建筑的飞檐翘角相结合，辅以黄绿色的琉璃瓦面，使古寺呈现出中西合璧风格。

此时慈云寺的法师名“乐观”，身材中等，面庞红润。结实而健康的身躯，穿着灰旧的短僧装，江南口音，说话滔滔不绝，年龄不到40岁。

其实他原名“悲观”。1937年上海“8·13”抗战开始，他对抗战前途表现乐观心理,易名为“乐观”。在上海，由他倡导、组织了“上海僧侣救护队”，亲率一支青壮年僧侣，在敌机空袭后，对受伤同胞进行救护，在战火中发扬了佛教徒爱国和慈悲救世的精神，受到全国人民的赞扬。

上海沦陷后，他从南京、武汉辗转来到重庆，住在慈云寺。

慈云寺第六任方丈惟贤法师，当时还是一个19岁的佛教青年。乐观法师见他后，谈了在上海组织僧侣救护队的经过。

他问乐观法师：“原名悲观，体现悲天悯人的菩萨心肠；现名乐观，体现了你对抗战胜利的信心，也是佛教徒报效国家的行动。既爱国，又爱教，对不对？”

乐观法师笑着说：“你的理解很对，你真是‘顶门有眼’!”

南岸僧侣救护队诞生

时任慈云寺住持觉通和尚，性情爽直，思想开朗。在乐观法师的建议和帮助下，激发了爱国热情，经过积极筹备，一支50人的僧侣救护队于1939年5月正式成立了。

住持觉通和尚任队长、乐观法师任副队长，救护队下设4个分队，每分队12人，分队长都由当时慈云寺的执事担任。

只要空袭警报响起，队员们立即脱掉僧服，穿上圆领、对襟、四个荷包的草绿色上装和下装，头戴草绿色军帽，脚缠黄色绑布，穿草鞋，右臂戴蓝色袖章，上面印着蓝底白字“重庆慈云寺僧侣救护队”。当时有人赞叹他们，“脱下缁衣换战袍”“罗汉变金刚”，充分展现了佛门弟子的新面貌。

每一分队，均配备了担架、药包（内装急救药品）、纱布、药棉花、温水瓶、口盅、毛巾等，并配备了一名懂医药和救护知识的人员。

菩提枝枝吐馨芬

在敌机空投炸弹时，队员们分散在防空洞外担任警戒，一方面保卫躲入洞内的居民，让他们不要乱跑，保持镇静；一方面注视坏人，尤其是汉奸的破坏活动，如有发现就配合防护队共同行动。当空袭警报结束后，他们就迅速奔赴被炸区域，及时上药包扎轻伤者，把重伤者抬往医院抢救。队员们边抬着伤员奔跑边给受伤者以极大安慰，受到旁观者及医院医生和护士们的高度赞扬。

面对日机昼夜不停的“疲劳轰炸”，救护队员们虽眼露红丝、声音嘶哑，也不顾疲劳和饥饿，不停地出去抢救伤员……

僧侣救护队是自发性的爱国组织，政府并没有拨经费。除药品是向红十字会领取的，队员们的生活、服装等费用都是靠寺里的收入支付。

艰苦的生活，并没有使僧众们后退。“不为自己求安乐，但愿众生得离苦。”佛陀的遗教，激励着每个队员的心志。

一位法名世诚、年不过30的僧侣，就是其中的一员。1941年暑天，赤日炎炎。一次，敌机群临空投弹，敌机刚一离开，队员们紧急出动，世诚淌着汗，频繁跑动，给受伤的同胞送药、送开水，不幸中暑倒地，昏迷不醒，同行的队员立即将他送往医院，终因抢救无效而逝世。医院的伤病者为他的死不禁痛哭失声。

为救护同胞的生命而死，真是有意义的牺牲，是可歌可泣的牺牲！

当时的佛教青年、后来的第六任方丈惟贤法师，写下《颂慈云寺僧侣救护队》一诗：

倭寇逞凶侵中华，恶鹰飞扰万民家；

殿堂僧侣显奇迹，绿色军裟换袈裟。

暮鼓晨钟醒世人，可钦更现金刚身；

硝烟炸弹有可惧，救死扶伤显佛心。

担架飞奔不暂停，铁肩之上有真情；

草鞋踏破忘生死，汗水湿衣报国恩。

受暑受伤只为民，青年壮志忽牺牲；

涂山脚下留芳迹，菩提枝枝吐馨芬。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每年的空袭警报声，是对处于和平时代的人们不断的警醒：落后挨打不尽，强盛方显国威；复兴中华是每一个人肩上沉甸甸的、不可推卸的责任，我们时刻不能忘记！（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