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说写竹

版次:010    2024年06月14日

□大木子

年少时,曾见鸮鸟夜宿竹林,在月光映衬下,两眼如电,炯炯有神,而叫声却让人寒栗,后来才明白,其为抓竹鼠而巡夜也。

一个雨雪天,鸟儿们躲避竹林下,或小鸣低啾或梳羽轻眠,颇幸福焉,便想起杜甫诗句“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以表画面之意。

这是两组留存于胸的有关竹林景象的印记,长大后常将这些人生旅途中的烙印涂画于纸,视为我画竹的处女作。而今论及写竹,当年的印象又浮现眼前。

我从小生活在农村,常见成片的修竹生长在乡间的沟沟坎坎,竿高叶茂,景致迷人。尤其是农村制作的凉席、竹筛、菜篮、簸箕、撮箕等诸多生产生活用具皆取材于竹,便由衷地喜竹爱竹,继而种竹用竹。之后,从竹之身上更是悟出了不少做人的道理,如:它立根岩隙、顽强生存,不惧风雨、熬霜斗雪,坚韧不拔、劲节向上的精神,总是激励人克服困难、不断上进,特写诗赞美:“穿岩破土多艰险,熬霜斗雪志更坚。心有劲节脊梁直,清风漾在眉宇间。”如此常见常悟,便敬竹画竹知其风骨。

画竹亦谓之写竹,吾开始提笔,尚理解为画,渐之,才识其为写。初学时,受了姑父苏力行的一些影响,他毕业于旧时南京国立艺专,系潘天寿学生,擅长花鸟写意,尤画枇杷传神,世人送雅号“苏枇杷”。他说画竹:“提气画竿节,三笔落枝叶,密处复填燕,疏处跑马车。”但吾画来画去,终未得要领,构图粗疏,姿态俗气。方觉画竹难,难于上青天。而画竹难,题竹难,难不在书写,难在表意之高深也。真是“心浮气躁终不可,画竹从来不轻松”。可痴心不改,累月赖寂,手上慢慢感知了所谓的写竹之意,细细体味,才识得一个“写”字把“竹”之中国画境界推向了新的高度。“写”或许只是技巧,而“悟”才是功夫。“写”看得见,而“悟”看不见,它在另一个世界亮着灯。潘老说:“画须有笔外之笔,墨外之墨,意外之意,即臻妙谛。”他还说:“绘画可见之处易偷,不可见处难学。”意思就是要学会悟才是最难,把悟出的东西表现于笔墨,才是真正的艺术。因此,通过悟再写出来的竹,才是上乘之竹。

元赵孟頫曰:“写竹还应八法通。”即:侧、勒、努、趯、策、掠、啄、磔,得样样都会,这些东西除了反复练习,写生,再写生,思考,再思考,没有其他捷径可走。

回头看,唐人画竹,起初多为画中人物的陪衬,尚未成为独立题材。

到了宋代,苏轼、米芾、文同等大家作画,以游戏的态度,笔墨简练,纯任天真,不假修饰,抒其胸臆,追求作品中的意气神韵,从而形成了宋代的墨戏画。

其中文同画墨竹对后世的影响最大,一改前人画竹,竹叶以淡墨为面,以浓墨为背的传统画法,创以浓墨为面,淡墨为背之法,形成墨竹一派,后人称之为“文湖州竹派”。文同画竹,主张必先“胸有成竹”,画法在“画”与“写”之间。文同的墨竹,其竿如弓,张力十足,竹叶似剑,蓄势待发,笔力遒劲。

到了元代,出了高克恭、赵孟頫、李衎等画竹名家。尤其赵孟頫画竹,以飞白作石,金错刀行作墨竹,所画竹石,虚实结合,相映成趣。

明代写墨梅墨竹最为流行,其中王绂、夏昶尤为著名。

清代擅长墨竹者甚众,禹鸿胪、尚友皆不凡,尤郑燮精墨竹独成一家。郑燮画竹,师古人“师其意不在迹象间”,以草书、隶书之法写竹,形成了删繁就简、清新脱俗的特点。郑燮画竹提出“眼中之竹”“胸中之竹”“手中之竹”三段论,即从“眼中之竹”中产生创作冲动,形成“胸中之竹”完成创作构思,最后升华成画面上“手中之竹”。

近代画竹追求神似者更比比皆是,诸如:蒲华、吴昌硕、齐白石、潘天寿、董寿平等。他们各有千秋,作品留存甚广。

而天下人写竹,吾独服寿平,破古立新,别具一格。他笔下的竹子,一个“力”字贯穿始终,起笔行笔,俨然写字,走笔干练,纵跳自如,无论竿、枝、梢、叶都充满力量,精神十足,有一种挺拔劲健、英姿勃发之气弥漫画面。尤其独辟蹊径,写生不写实,既胸有成竹又顺笔而为,将竹变形抽象,落墨行韵,天人合一,随心所欲,直抒胸臆,彰显了中国画写意传神的特点,使作品骨骼清秀、霸气脱俗、风格鲜明。若与前人画竹比较,石涛、郑燮堪称代表,可谓大家中的翘楚。而石涛“野战”自然却小露瑕疵,郑燮“石瘦风轻”却脱俗不够,好在石涛开了写意先河,郑燮则胜于诗书高超。

由此可见,竹之国画起源甚早,历程甚远,形成了它独具魅力的画科,是人们追捧已久并还在继续发展的绘画对象,吾亦在理论与实践中领略到了画竹写竹的快乐与愉悦。常以其“饮冰卧雪不移志,清风劲节向天齐。迎寒送暑逆行多,昂首高枝终有日”自我鼓励,坚持不懈地写竹悟竹。

久而久之,自己养成了写竹的习惯,一有空闲,便关进书房,自写自赏,乐个竹韵在胸,迎风起舞自是逍遥。认为别人十年磨一剑,吾何不十年写一竹?心想日日进节,自得高竹,一定会青竹满园笋冒尖,东风作伴雨后来。

所以,流年不复记,竹生又是春。吾漫研竹露思板桥,细嗅梅芳忆安石。总留几枝青竹养心,邀半轮明月踱步。为竹梦不休,为竹痴无悔。

(作者系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