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华照

他姓辜，倒霉的事处处落在他身上，大伙都叫他——小梅。

初中没毕业，他提前走出校门进入建筑工地，手掌被切割机吃了一口肉险些见骨头，待伤势愈合村里人约他到外去打工，他咧嘴摇头：“算了吧，再也不敢和机器打交道了。”

渝北统景大自然恩赐的地方。小梅从小到大在山里跑水里游，把自己发荡在其中。他父亲从城里回来到坡上砍下一根竹子，去掉两头和枝丫交给他说：“你当父亲的人了不能老赖在家中，明天跟我到外面去找钱吃饭。”

学田湾居民聚集的老街，上至消防队下到大礼堂，逼仄的公路两侧全是很接地气的小门面。它虽是背街繁华热闹毫不逊色于外面，特别是农贸市场，它白天零售周边枣子岚垭、桂花园、大溪沟、牛角沱、曾家岩的顾客……凌晨面向全市批发。

小梅走进这儿怯生生的，别人将棒棒扛在背上老远能见到，而他挟在腋下在人流中遛来逛去。路过农贸市场，他瞧见里面提着大包小包出来的人，一下被守在门口的女棒棒招呼了。

学田湾当时分布着三处棒棒的领地：主干道盛地亚很多棒棒是邻水人，包揽公路两边和除渣的大业务，平时他们坐在综合楼的花台边斗地主吹龙门阵，等公路上的翻斗车一来，把他们拉去全城到处跑；正街家具商场门口坐着的是丰都的人，他们找送家具的钱，找外面搬家的钱，这种下力钱技术活外人进不了；下面新世纪处就是垫江的了，他们不挑剔，遇到什么就做什么。小梅是统景的，这些地方挤不进去靠不拢，只能放单线吃他们丢掉的残羹剩食。

一个身影成天在门外晃来晃去，我指着对同行的王总说：“那个人算是我们地区最年轻的棒棒了，人也长得可以，干这行算是错位了。”

“他叫小梅，脑壳可能有点‘那个’，成天生活费都找不到。”王总把声音压住与我交谈。

“可怜兮兮的，有事尽量照顾他下。他块头大肌肉多，我们要的是力气不是脑壳。商场就差这种人。”

恰逢，营业员卖了一张双人床急需送嘉陵西村，那地方全是上陡坡梯坎车子不能抵达的，只能叫四个搬运工人扛起去，我对小梅招手：“棒棒过来。”

走拢一瞧，轻便好做的被商场人抢先剩下笨重的床头，他二话不说用绳子横竖绑好，蹲身下去一声嘿呦上肩就走。

回来时个个浑身汗水湿透喊热，急忙跑到外面报亭去买可乐、冰红茶解暑。走在后面的人把收的余款交给我说：“小梅上楼梯拐弯时把漆擦伤了，顾客死活不依偏要扣点钱。”

“小梅小梅……硬是霉。”有人补上点睛之句。

第一次叫他做业务就把霉运带给我，我皱额头了：“知道商场的规矩吧……”

“赔——”没等我说下去，他一手捏拳头狠狠捶打一下自己的头，一手伸进衣兜去掏钱，搜遍全身才掏出几个渣渣钱，我瞅见被汗水打得湿漉漉的，不耐烦地说：“算了。”

小梅起早贪黑找的几个钱，回家后全交给他老妈管起，从没见他在自己身上花过一分一厘，照这只进不出，我担心他今后用不来钱哟。

说话间，乜斜他舌头不停地舔干燥的嘴唇，待事搁平他转身飞快向巷道洗手间跑去，陶棒棒在后面戏谑道：“小梅又去抱住水管子咕噜咕噜喝啦。”

天气一热，火燎燎的太阳落到地面冒青烟，习惯排排坐在门口的棒棒，热得不想做事纷纷撤进商场吹风扇纳凉。小梅急忙上去补上，他将棒棒撂在石阶坐在那里，见里面哪个老板卖了货起身跑过去。

我摊位在门口，几百平方的场子上摆放着套房客厅饭厅的家具，各种档次皆有，洋房的租赁户的一进门不会让你空手出去。每天，只要我一进店就不是自己的了，忙得把自己卖给了顾客。小梅见状将棒棒一丢，进来给我搬这搬那地打下手接待客人，有时把钱递在我手上还不知是卖的啥子，他笑哈哈说道：“我见你忙不过来顾客又急，我进来照着标价替你卖了个实木三门柜。”

这不是第一回了，每次我掏钱给他表示一下，他摇手往后退连声说：“不要。”

“你这样耽误了找钱时间图个啥？”我过意不去追问。

“想在这学点东西，今后也许有用。”小梅在变——上天给他关了一扇门，却为他开了一扇窗。透过窗，他时常观察我和营业员讲生意，时常跟师傅学装柜子，而今他脑壳装的东西多了，说的话和以前都不一样。

“你这个棒棒有点狂，想当老板是吗？”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我以前做什么都不行，一进入这儿发觉卖货还可以。”漫漫尘世中，小梅开始在寻找另一个自己。

从近段时间的观察，小梅憨厚诚实，不油腔滑调的极具亲和力值得培养，我对他开出了口：“你想当老板，先到我这里来从底层的营业员做起。”

这决定引来大伙的指责，王总嘲讽我不会看人，随随便便将棒棒招进商场，营业员嗔怪我降了她们的档次。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在这二十三年了，周围的招牌换了一张又一张，身边的老板一拨拨倒下死了又来。

中午，召集商场的人坐拢吃顿饭，给小梅长长脸。大家到齐喊小梅时，见他从柜台里取出饭盒说他带得有，凭他家境我想里面装的不就是咸菜萝卜。他挪步到一隅正想吃，我上去夺过饭盒往桌上空盘一倒，哇，里面全是海鲜鲍鱼之类的，让在座的人惊呆——“大餐”。

小梅低下头期期艾艾说道：“老婆在酒楼上班，见客人大气点了一桌子菜，有些筷子没动过就下席了，收盘时老婆觉得可惜就打包回来。

一天，小梅和客人谈生意突然接到学校电话：他小学二年级的儿子上课时在讲台操武打片的动作，对同学出手不准老师进教室。

都知道，小梅儿子受父母的影响留下后遗症，常出现这情况。学校曾叫家长将儿子接回家，小梅又是打又是说的让他认错，得到回复是：等我武功练好了找你们报仇。

小长假后，小梅提前到商场门口见人来上班就发糖递烟，王总接过侃言：“今天遇到啥好事？”营业员小英抢着絮叨：“不讲清楚我们不受礼。”

“老婆给我生了个妹妹，白白胖胖的好乖！”小梅说话时一脸笑意。

“不会像你儿子那样吧？”徐棒棒担心地询问。

“现在医学发达了，我们一直在医院检查起的。生下来，我一抱起她就对我笑，聪明得很。”

到下班时，我埋头做当日的销售单，小梅从门后取出棒棒对我说：“我明天就不来了，决定回老家租个门面做家具生意，老婆进货卖货，我又当老板又当棒棒。”

小梅进商场真心帮我，用诚实豁达为我赚取人气，同时他也在不停地改变自己努力向上。现在他要走了，我舍不得说出再见，开口叫出他的名字：“辜云强——开业那天，我来送你一个大大的花篮！”

（作者系重庆市报告文学会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