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06 2024年06月15日
□兰杨花
父亲的酒坛里总是泡着各种药材,也不知他从哪里找来的。有治疗腰腿酸痛的杜仲,活血行气的川芎,补气养血的黄芪,降低血压的石斛,一屋子放着大大小小的陶罐、玻璃罐。人参太贵就用党参代替,枸杞红枣塞了大半坛。只要听到人家说什么泡酒可以治什么病,就跑去买,然后一股脑塞到酒坛里,有时塞到一个玻璃罐子里。看着里边深深浅浅的红,我时常眉头紧皱。父亲却时常在饭桌上展示他的各种药酒的口味和药效,并且一定要夸大这酒的功效。我也只能在心里叹气。
父亲年轻时是村里的重劳动力,为了修李家沟水库,他和一班叔伯天不亮就要出工,走两里路。那条两千米长、带着十米高拱桥的引水渠,是我所见过的农村水库中最雄伟的引水渠。到现在,我依然时常在想,到底哪些石头是父亲抬上去的呢?我脑海中闪现出的热火朝天的劳动画面似乎越来越清晰。父亲和他的伙伴们额头和后背淌过的和着泥灰的汗,青筋直暴关节突出的大手挽过的粗绳,摸索得溜滑成了酱黄色的碗口粗的木杠子,不到十天就踩踏得脏兮兮的草鞋,被太阳晒得脱了一层又一层皮的肩膀和被手锤磨出一个又一个血泡的手掌,以及补了又补的针脚密实的肩搭子。父亲最渴盼的恐怕就是回到家后,母亲烧的一桶滚烫的洗澡水,带着太阳余温的干净衣衫,和饭桌上小半碗烧酒了。
父亲的酒量并不好,属于“饮少辄醉”那种。他喝酒多数时候是为了解乏,一天的重活干下来,身子早就散架了,喝一点酒,慰藉一下心内的疲惫,也让紧绷的身子舒缓一下。有时候他高兴,会用筷头蘸一点塞到我嘴巴里,辣得我眼泪直流。然后笑眯眯地问我:“女儿哪,你长大了会给我买酒吗?”母亲在一旁气得拿筷子敲碗,但是父亲不以为意,下一次吃饭照旧这么干。可能因为从小就吃筷子酒的原因,长大后的我,也多少能喝点。当然,也给父亲买酒。
父亲现在每顿饭都会自己倒一点酒。一个不大的玻璃杯,最多就是半两,慢慢地抿,慢慢地捏着筷子夹菜。也不知道泡的什么,父亲喝完时常咂嘴回味。有一次,我倒了一瓶枸杞红枣酒给他。他喝了之后很是惦记,说味道极好,让我再倒一点去。但父亲并不适合喝酒,因为他血压很高。我二叔曾经痛心疾首地批评他:“血压这么高,还喝酒!你不要命啦!”父亲却照样喝。
我从来不管着父亲喝酒,有什么好酒,都给他带一点,让他尝尝。父亲从十岁拿得动锄头起,就开始种田,一辈子勤勤恳恳,劳作不辍。他对生活,尤其是吃穿住行,都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大约酒对他来说,就如同一位老友,时常穿越了时空与他对话。或许,酒更能抚慰他的许多遗憾和不甘,在日渐迟钝的味觉和视觉中,牵引着他向前。
(作者系重庆市荣昌区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