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兰

20世纪三四十年代的中国文化界，大诗人、翻译家、教育家梁宗岱算是浪尖上的人物。1941年到1944年，他受聘于因抗战而暂迁北碚夏坝的复旦大学外国文学系，担任系主任。虽学富五车、名声在外，但梁宗岱却喜辩、好斗、率直、侠义，绰号“翻天郎”（川渝俗称“迁翻客”）。尽管他在北碚只待了4年，但“半是诗人半是侠”的他留在北碚的“迁翻”事却不少，至今读来仍甚觉有趣。

1春日泛舟江上，师生吟诗作赋

梁宗岱是诗人，被称为“中国拜伦”。上课时，他常有即兴佳作。一个春日的上午，他正在教室里和学生们谈诗，一位学生自言自语：“这么好的天气，江边谈诗才有意思。”

梁宗岱闻言不仅没有斥责，反而二话不说拿起讲义就出了教室。学生们也跟着他，争先恐后地奔往渡口。

刚刚坐定，一位学生举手发言：“梁教授，您觉得泛舟吟诗是不是比在草地上晒太阳更美好？”这一次，不等梁宗岱回答，大家又一骨碌儿站起来，径直招呼船家。梁宗岱被大家簇拥至岸边，早已跳上船的男生伸出手，一把将他拉上船去。于是，大家便随船往嘉陵江江心荡漾，师生泛舟江上，吟诗作赋，不亦乐乎。

如是一幕，在夏坝不知上演过多少回。

2折腾起来堪比小说里性情中人

虽是文人，但梁宗岱体格健壮、性情豪爽，折腾起来，堪比武侠小说里的性情中人。

某日，他应邀参加一个重要的校务会议。但不知为什么，那天他却没有去学校，而是临时跑到西山坪十几里外的村子去了。与会者都以为他赶不上开会了，于是不再等待，宣布开会。就在此时，他竟从容不迫地踏入会议室，不仅没有迟到，背上还背着一只大肥羊……

惊讶之余，大家不禁问道：“梁教授，这是怎么回事？”他得意地答道：“有个村民非要卖给我一只羊，说是有急事要用钱，便宜处理。你们说我能不帮这个忙吗？嘿嘿！”大家都夸梁宗岱好神速、好力气，他却不以为意地说：“这点路程，这个重量，一般般啦！”众人一脸惊愕，那只大肥羊自然被师生们打了牙祭。

3穿短袖汗衫、短裤衩去上课

梁宗岱留过洋，先后在北京大学、清华大学、南开大学、复旦大学等大学任教，按理说他应该生活讲究、衣冠整齐，但据我当年在复旦多次“蹭”课的母亲说：“梁教授在生活上落拓不羁，特立独行！”他的屋子里除了一席床位外，什么家什都没有，唯一的奢侈品就是墙上挂着的一幅大尺寸的法国作家罗曼·罗兰亲笔签名的肖像。

北碚的夏天酷热难当，图“撇脱”的梁宗岱，便常常穿着短袖汗衫短裤衩、赤脚着凉鞋，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课堂。

此外，他还不时出现在学生们组织的诗歌朗诵会上，听女生们高唱他的译诗“要摘最红最红的玫瑰……”每当听到此处，他就手舞足蹈，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小青年。

4连续四次拒绝蒋介石召见

梁宗岱很有正义感，他敢说敢讲，有时甚至不分场合。一次，梁宗岱在复旦大礼堂演讲，虽然明知满座的礼堂内并非全是复旦师生，其中还包括不少前来“蹭”听的北碚市民，里面甚至混有国民党的便衣特务，梁宗岱却毫不在乎，该说什么就说什么，有理有据，开足火力批判国民党消极抗日。校长章益虽在台下忧心忡忡，但也只是在会后埋怨梁宗岱几句：“你太大胆了，你太大胆了！”

梁宗岱最特立独行的，则是四次拒绝蒋介石召见。1944年秋天，梁宗岱刚完成培训班一个学期的授课任务，正赶上蒋介石物色智囊团人选，他看中了在知识界颇有影响力的梁宗岱，曾三次派人持其亲笔信召见，并许诺“只要参加国民党，可当中央立法委员，月薪五百元大洋”，都被梁宗岱拒绝了。蒋介石无计可施，最后派亲信徐道麟持亲笔信坐他的专车来到复旦，接梁宗岱和他见面。蒋的想法是，徐道麟不仅是梁宗岱留欧的同学，而且两人关系很铁，想必梁宗岱不会不给这个面子。

梁宗岱知道这一次走不脱了，只好硬着头皮出来周旋。他见到徐道麟后，连声说道：“老同学，我刚刚下课，肚子饿得咕咕叫，咱们先去北碚街上的馆子吃一顿再说！”此时，校长章益也在旁边，于是梁宗岱拉上章校长就往饭馆走，徐道麟见状，也只好跟着去了。餐桌上，梁宗岱故意不停地喝酒、劝酒，也不知是真醉还是假醉，反正表现出一副醉醺醺的样子，摇摇晃晃地对徐道麟说：“老兄啊，今天咱不能去……去拜见蒋……蒋总裁了，改天再去吧……咱们在北碚兜兜风，你就……就送我和章校长回学校算了吧。”徐道麟闻言，也是一脸无奈，最后只得依了他。于是，梁宗岱第四次巧妙地躲过了老蒋的召见。

为避开老蒋请其出山的骚扰，当年底，梁宗岱辞去复旦大学教职，回到出生地广西百色隐居，从此远离文坛十数年。（作者系文史爱好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