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中天

20世纪六七十年代，重庆市中区许多街巷都有烧开水的锅炉房，锅炉房里的灶是个小型的锅炉，能装好几百斤水，配有专门的司炉工给炉膛添加煤炭，锅炉上面安装了放冷水的自来水龙头，灶下面修了平台，安装两个放开水的龙头，为周边群众提供开水。老百姓把这种灶叫老虎灶，这名字最早是从上海传出来的，据说是因经营锅炉房的老板属虎而得名。20世纪70年代，我到上海出差，曾见过巷弄里老虎灶上雕塑的老虎头像。

20世纪30年代，重庆就有了自来水，但当时还达不到直接饮用的标准，需要烧开才能喝。1949年前市中区人口并不多，大多数家庭都用柴烧水煮饭。新中国成立后政府推广使用煤球，柴灶逐渐被煤球灶取代，煤球是用无烟煤粉混合少量黏土，用煤球机压出来的。煤球灶发火时，只需少量的柴在炉子里把煤球引燃，就可以烧水做饭了。

当时，我家住在中兴路附近，人行道旁边有块空地，煤建公司因地制宜，在空地上建了煤球厂，汽车运来的无烟煤，在地上堆积成一座小山，供煤球厂使用。煤球厂每天能生产好几吨煤球，满足附近的居民需求。烧煤球最大的好处是晚上可以留火，晚饭后用火钩把炉子里燃烧过的煤球渣从炉桥下钩出来，保留正在燃烧的煤球，再适量添加新煤球，关上炉子下面的门，由于炉门上留有能通风的小孔，减缓了煤球燃烧的速度，炉子内的火可以维持到第二天早上。在留了火的炉子上放一壶冷水，晚上睡觉时水就热了，可以用来洗脸洗脚。洗完后再放一壶冷水，第二天早上仍然有热水用。

如果用留了火的煤球炉烧开水，就必须打开炉门，火力才够用。炉门一旦打开，如果不添加新煤球，炉子里的火第二天早上就要熄灭。所以炉子留火后，居民一般都不会再开炉门烧开水，因为加一次煤球得花好几分钱，这样烧出来的开水成本高，居家过日子，每一分钱在心中都有重量。

厚慈街口的老虎灶，离煤球厂很近，这个老虎灶能为数千家百姓提供开水，特别是到了冬季，附近的居民傍晚提着保温瓶，到老虎灶去打开水，成了老重庆城一道独特的人文景观。到老虎灶打开水是要交费的，为了方便找补零钱，经营老虎灶的业者都要卖水票，５磅的水瓶，每瓶收1分钱，8磅的水瓶每瓶收1分5厘钱。货币最小额度是分，为了解决这一难题，经营老虎灶的开水房自制的水票有半分1张的。一般的家庭每次买几角钱水票，用完后再继续买，这办法为使用8磅水瓶的家庭，每月能节省好几分钱。

到老虎灶打开水的人，多为十几岁的孩子，那时候普通的家庭孩子成群，大人们整天忙于生计，读书的孩子放学回家晚上不做作业，为家里做点事理所当然。那个年代还没有塑料保温瓶外壳，保温瓶外壳只有两种材料，一种是用铁皮制作，上面印着色彩鲜艳的烤漆图案，放在桌子上分外时髦。另一种是竹篾条编的保温瓶外壳，什么图案都没有，但经济实惠。当时百货公司卖的铁皮保温瓶，一个要六七块钱，而一个竹篾保温瓶只需两元钱。每到傍晚时分，街巷上不少娃儿，仿佛约好了时间，纷纷提着保温瓶到老虎灶去打开水，一路上有说有笑，还相互叮嘱提保温瓶时千万要小心，以免碰碎瓶胆被开水烫伤。提着漂亮铁皮保温瓶的孩子，故意把自己家的保温瓶，靠近其他孩子家的篾编保温瓶，以此显摆自己的与众不同。

街巷里的小孩成群时，都有兄弟伙和姊妹伙，在老虎灶台放开水时，经常有小孩主动为朋友撕水票，这种礼尚往来的事，能加深彼此之间的友谊，有些娃娃就此成了一辈子的朋友。别看老虎灶台子小，放大看，它也曾经是个社会舞台。

百姓生活无小事，在政府主导下，煤球很快被蜂窝煤取代。再后来，天然气管道进入千家万户，老虎灶没了生意，很快就退出历史舞台。时代在前进，过去的许多生活方式渐渐被人们淡忘。

前不久做了一个梦：我提了一个有牡丹花图案的烤漆保温瓶到厚慈街的老虎灶打开水，一路上还哼着歌曲。崭新的铁壳保温瓶放在灶台上，让旁边的篾编保温瓶相形见绌，招来无数羡慕的眼球，让我得意忘形。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保温瓶掉到地上，瓶胆摔破了，开水溅到身上，皮肤上烫出许多水泡，痛得我嚎啕大哭，人一下就醒了。小时候到老虎灶打开水是常有的事，记忆中从没摔破过瓶胆，为什么会出现这些奇怪的梦境，我也说不清楚，大概是对逝去的童年有一种难舍的情怀吧。（作者系重庆市作协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