版次:011 2024年06月17日
□黎强
那些年,居住在沿几江河边的人家,家家户户都有在夏季洪水暴涨时捕鱼的工具。譬如,罾、网兜、捞兜、舀子,包括家用的筲箕、撮箕、背篼。只要任其一种工具下河捕鱼,或多或少总是有收获的。特别是网罾,是捕鱼者最喜爱的一种渔具。
父亲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某天下午,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干的,父亲毅然从朋友处借回一副网罾,大汗淋漓地扛着从河坝街回来,好像在给左邻右舍宣示:我也要下河搬罾喽。那个年代,在小西门河坝街团转周围,男人们都会搬罾,而且张家的罾比李家的好,王家的罾比刘家的大,相互间都在暗自较劲,看看谁家能够搬罾弄到大鱼,看看谁家娃儿碗中有鱼吃。说白了,搬罾弄点鱼鲜,也是滋润小家庭生活的途径之一。
傍晚时分,太阳还没有落山,父亲就急不可耐地准备好了竹笆笼、手电筒,还多准备了些香烟(大概是想熬夜多搬几罾)。父亲破例没有喝酒,草草吃了几口饭,就扛着罾下河坝长江边找“窝子”去了。父亲绝对是一个没有搬罾技术的人,却信心满满地整理好渔网、罾竿、拉索,并认真地组装好一副硕大的网罾。看父亲的样子,大有今夜不弄上几条大鱼决不收兵的架势。
上了夜色,陆陆续续地搬罾者来了,沿河边都是你起罾他下罾的景象。我仨兄弟一会儿跑去张伯伯的鱼桶侦查,一会儿跑去刘叔叔面前打探,再急匆匆跑回父亲这里报告他们的收获,意思是让父亲也搬上点鱼鲜起来显摆显摆。
父亲二话不说,稳稳妥妥地让罾下在浑黄的河水中,却少有起罾的动作。其实,在当时我并不知道父亲长放罾少起罾的真正原因,以后长大了我才悟出来,父亲本就是一个没有手劲臂力的人,一副大罾淹没在滔滔洪水中,要想一口气拉起来,对于父亲而言,肯定是困难的。只是碍于夜未央,生怕邻居张伯伯刘叔叔等看见他拉不起罾而难堪,于是就故意拉长了起罾的时间,自己脸面也挂得住。
父亲还是鼓起力气拉了几罾,那技术那流程那情形,实在不敢恭维。只见父亲咬紧牙关,把拉绳死死地缠在手腕处,向后仰着身子,一使劲,淹没在水中的网罾仅仅冒了个小头,又重重地沉下水中且顺着水流漂移了两三米。父亲不甘,再起罾,罾倒是出水了,但父亲完全不能控制住罾的走向。以至于是罾的旋转带动着父亲的旋转,搞得实在狼狈,惹得沿河搬罾的老手行家们发出哈哈哈的笑声。有的还开玩笑说:“今天晚上又看搬罾,又看水中芭蕾,安逸得很,巴适得很!”父亲也不生气,不管三七二十一,照例把手探到网眼中心细密处,抓起三五只来不及逃离的小鱼小虾,乐滋滋地丢进拴在腰杆上的竹笆笼中。
夜太晚,河风又凉,仨兄弟在父亲的严厉呵斥下被赶回家睡觉去了。第二天是个星期天,仨兄弟醒来,见一贯早起的父亲还在酣睡,灶房中间一只大瓦缸里发出“扑簌扑簌”的声音。探头一瞧,嘿,好多的鲫壳鱼、黄辣丁、船丁子,还有几只螃蟹呢。仨兄弟高兴得手舞足蹈,嘴上念叨着:“中午有鱼摆摆吃喽,中午有鱼摆摆吃喽!”
仨兄弟哪里知道,是邻居张伯伯刘叔叔实在看不下去父亲搬罾的水平,又心知肚明父亲想弄点鱼鲜给娃儿们改善生活,俩街坊邻居用自己的网罾熬到下半夜,才给父亲搬了不少鱼鲜上来,才让父亲没有空手而归,也没有让当父亲的在娃儿们面前丢面儿。这就是那个年代的邻里情街坊亲。
中午饭桌上,父亲、张伯伯和刘叔叔喝着小酒,我家仨兄弟眼睛盯着桌子当中大瓷盆中的泡椒鱼鲜,小嘴吃得啪啪作响。父亲自己没吃,忙着给娃儿们拈这拈那,很是高兴。
这是我见过父亲唯一的一次搬罾。之后,父亲就再没有搬过网罾了。(作者系中国音乐文学学会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