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上学

版次:011    2024年06月18日

□梁晓丽

母亲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上学读书。20世纪80年代,母亲终于如愿上学,尽管上的是扫盲班。

上学那天,外婆早早起床熬了一锅照得见影子的稀饭,等母亲起床。外婆坐在灶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褪色的帆布包,那是她当年挎过的书包,大舅二舅都挎过。母亲喝完稀饭,外婆帮她挎好包,便向学校走去。

那是夏天,我们放了暑假,学校留给了扫盲班。一排青砖瓦房,房前一个土操场,操场外是一片槐树林。那便是我的母校,我人生启蒙的地方。

负责扫盲的是民办教师谭文农,20世纪70年代末的高中生。他为人和善,说话慢条斯理。扫盲班二十多人,四五十岁的居多,她们坐在坑坑洼洼的教室里,就像在院坝里摆龙门阵一样。

霍来凤——谭老师拿着点名册大声念起来,没人回答,大家你望我,我望你。

冉茂碧——谭老师又继续念道。嗯!母亲刷地站了起来,谭老师笑了。有了母亲的示范,接下来,姐妹们就依样画葫芦。一番点名后,大家也算认识了。

第一节课,老师教如何捉笔。多数人打了空手,她们以为就是开会。母亲从书包里摸出半截铅笔,被握成了拳头。那节课,母亲就练习捉笔,在自带的废旧面纸上写“一”字。因为用力过度,纸上看起来千疮百孔。

没带笔和纸的姐妹说也想写,谭老师就叫她们去槐树林捡些树枝,在土操场上练。于是,一些同学在教室里练,一些同学在操场上用树枝划。

夜晚,我一觉醒来,看见昏暗的煤油灯下,母亲在写,外婆在看。那一刻,我好像看到了年少时的母亲和年轻时的外婆。

扫盲课上了整整一个暑假。母亲每天上学放学,全身心投入。有一天,母亲一进门,就大声嚷嚷,她能写自己的名字了。母亲的名字像三个草人一样站在纸面上,歪歪扭扭,我看了笑得肚子都疼了,便自告奋勇教母亲写名字。

母亲坐在陪嫁的书案前,我站在她身旁,用小手握住她的大手,一竖一横折钩,我一边念,一边用力写,母亲也跟着念,跟着写。母亲说,人家都是妈教娃,只有我家是娃教妈,说完她就哽咽了。

老师还教了乘法口诀,母亲好像和它干上了,除了吃饭睡觉,其余时间都在背。第七天,她终于横着、竖着、倒着都能背了。她说,以后卖菜卖柑子不求人了。

扫盲任务完成,母亲学会了10以内的加减法,会背乘法口诀,认识了上百个生字,还能写自己的名字。谭老师给每个学生发了一个结业证。

母亲拿到证书时,捂着鼻子哭了。她说,她终于不是文盲了,终于不拉村里的后腿了,也终于不给孩子丢脸了。

外婆看到母亲的结业证时,昏花的老眼滚出了一滴清泪……

(作者系重庆市万州区作协会员)